入了夜,屋中的烛火闪烁微摇。
一位作西陵装扮的男子面露担心,看向屋中另外一人道:“大皇子,我们此举可是有不妥?我听闻岚帝素来多疑残酷,今天来的那位雪镜司副统领也不是好相与的人物,若是被他们查到这秘宝是假的,那我们还能顺利地回去么?”
“怕什么!难不成他们还真能找到东西?”大皇子端着酒杯抿上一口,“既然永远找不到,那只能是南恪的官员昏庸无能!再说我们的目的已经达到,接下来,只要让露面的楚南上钩就行。”
男子仍是担忧:“那如果晋宁公子对我们提出的条件不为所动呢?”
“如果……当然是杀了他以绝后患!”大皇子又灌了口酒,随即嫌弃地皱眉,“绝对不能让他再帮着岚帝夺我西陵国土!他若是配合,到了西陵那自然也是高官厚禄,本皇子都可敬他一声夫子,但如果他拒绝……就只能让他彻底停留在这最后的青花宴中。妈的,这酒真没劲,绵软无力,哪里比得上我西陵的烈酒!”
大皇子扔了酒杯,转身便向外走。
男子看了大急:“大皇子,夜色已深,您还要去哪?”
“这几日险些憋死本皇子,找几个俏姑娘舒舒筋骨去!”
男子哭丧着脸追出去,吼道:“那您多带几个随身护卫去啊!这里可是南恪……”
“谁敢动本皇子?”大皇子不以为意,挥手打断,“除非他皮痒了想两国开战!”
月值中宵,大皇子方拉扯着衣襟从一座小楼里踏出,走向有光亮的章台巷。
他嘴里哼着小曲,眼中面上皆是餍足之色:“酒绵绵软软的没劲,这姑娘绵绵软软的倒是别有番滋味,可以考虑买几个带回去献给父皇……”
“大皇子。”
突来的声响让大皇子惊了一跳,待侧身看清从阴影中走出的来人,他神色一转,顿时又变成了不屑厌弃:“你来做什么?”
“其实根本就没有所谓的秘宝吧?大皇子此举是想挑起两国纷争?”宁泽烨抬头问道,半张脸仍隐在阴影中,让人看不清神色。
大皇子嗤笑道:“本皇子的谋算你这种货色也配知道?别以为本皇子不知道你在南恪折腾得损失惨重!不想让父皇知道,就给本皇子跪下行礼!”
“你以为这种小伎俩能瞒得过他们?单凭雪镜司布在京中的爪牙就能查明白的事,会让你耍着他们玩?若大皇子只是想挑起纷争,那我只能说不是最好的法子。”宁泽烨道,说着又低了头。
大皇子狞笑着一脚揣上宁泽烨胸口,又扯扯散乱的衣襟,方冷道:“宁泽烨,摆好你自己的位子。这些对也好,错也罢,都是本皇子的事,与你半点关系都没有!真以为父皇让你潜藏埋伏在南恪是想重用你,别太天真!你算什么东西,一个留在民间的私生子而已,父皇有这么皇子,他为什么要弃我们不选,而选一个名不正言不顺的私生子?真计较了来说,你就只是我们的踏脚石而已,明白了么?”
“将来不管谁继位,你都只能是我们的棋子,是用来踩用来丢的,听懂了么?”大皇子弯腰俯身,凑到宁泽烨面前扇了扇他的脸,冷笑道。
见宁泽烨没什么表情或回应,大皇子顿时觉得无趣,冷哼一声便直起身子离开。
而宁泽烨却于此时缓缓站起,放轻了脚步声从身后靠近大皇子,待真的近到一臂之内的距离,他方从袖中放出细绳,猛地从后勒住大皇子的脖子。
“宁……你,好大大的胆子,快放……放开本……”
大皇子双脚蹬地,一只手扒着绳子,另一只手则向后伸掰宁泽烨的手。他用尽了全力想换一口呼吸,宁泽烨自然也是拼尽全力不让他挣脱。
沉沉夜色中,喘息声由急促减弱,却听啪得一声,宁泽烨腕上的狼牙骨链断裂,狼牙和做成串珠的狼骨散落一地。
片刻后,大皇子的身子渐渐软下,再没了任何气息。
直到这时,宁泽烨紧绷的神色才有所缓和。
他放下大皇子,收了细绳,并将大皇子的两只手擦拭干净,尤其是可能抓到他的指甲。这之后,他才开始收拾断裂散落的骨链。
再三确认过没什么能指向他的线索后,宁泽烨又从怀里拿出枚玉牌塞进大皇子的手中。
玉牌刻意做了磨旧的处理,但上面的楚字还是足够明显,能一眼辨认出。
第二天,已是十月的二十一,也是青花宴的最后一天。
苏颜想着再去东沂的官驿碰碰运气,兴许还能在落幕散场前见着那名女子,便领了徐嬷嬷和新来的两名侍女一同前往。
然而,在途径章台巷和白水市集的交汇处时,前面的道路却被彻底堵死。
这一截路为应对百姓赶早市以及中元节等喜庆日子,本就特地加宽过,眼下居然还被里三层外三层地团团围住,以致水泄不通。
苏颜戴了纱帽下马车,奇道:“发生什么事了?”
“……听说是西陵的大皇子死了!”打听回来的侍女道,一句话完,脸上的惊色也压了下去,“还是被人杀的。”
不待苏颜有所反应,四周的嘈杂声便瞬间消弭。且这无声的沉默还如浪潮般,一波波向里传递。
不一会儿,沉闷压抑的气氛便如滚滚乌云,悬在每个人的头顶。
即便已经见识过一次的苏颜,如今再次体会到这立竿见影的成效,还是忍不住惊叹,雪镜司到底是雪镜司。
她转身看去,就见流风骑马停在不远处,而鸾轿里的那人,正直直地盯着她。
如果说楚南的冰冷是源自于不在乎,那么这位大统领的冰冷,就完全是带着毛骨悚然的杀意,让人下意识地担心畏惧,更会害怕他下一刻便来取你性命。
他倏地弯唇:“小不点儿,你骗了我。”
苏颜没有开口,恰逢流风打马走过。在雪使和镜使的维持下,已拓出一条完整的通路,她连忙跟上去。
一路到最里,见到的都是退下来的京兆府府兵,直到流风停下,她才看见躺地的尸体。
“此案将由雪镜司主审,左相陪审。自今日起,没有雪镜司下发的文令,任何人不得出城。”流风懒懒道。
苏颜瞄了眼尸体便没有继续多看,反倒在人群里找起宁泽烨的身影。
与此同时,宁泽烨也注意到了她。
如果说一开始还没能认出她是谁,在看见她右耳上那长串的血色坠子后,他便明白了来人的身份。
宁泽烨暗自后退两步,并向角落里的男子递了个眼色。
男子收到示意,一把哭着冲出人群:“大皇子!大皇子您……您这是……让我该怎么、怎么向陛下交代啊!完了,您这一去我也完了,还有什么……”
赫然是昨夜与大皇子交谈商议的那人。
男子前言不搭后语地胡乱说着,两只手却从大皇子的发间细细向下摸,碰到衣服甚至还从里到外地翻找,眼看找到腰间都没找到什么东西,他着急又分外不解地看向宁泽烨。
便在这时,头顶响起戏谑的痞笑:“找到了么?”
男子下意识就想摇头,却在瞬间意识到不对,哆嗦着跌坐在地,仰头看向流风:“小人不知大人在说些什么……还请大人尽快找到杀害大皇子的真凶!先是我西陵秘宝丢失,又是我大皇子被人残忍杀害,若得不到妥善解决,我国陛下必不会善罢甘休!”
说着说着,男子又找回点底气,挺直了腰板就想站起。
不想流风却抽出腰间的长剑,也不拔剑,直接反手用剑鞘压着他的肩膀凑近。
“哦?你这意思是说只要妥善解决,赤帝就会善罢甘休了?那你说说,什么才是解决之道?”
“当、当然是找到幕后真凶!”男子实在扛不住这诡异又森寒的气势,又变得结巴。
流风笑了,收回长剑后一手扶着剑柄以剑撑地,目光掠向人群,随即敛笑肃容:“带回去!”
男子急得不行,忙去寻宁泽烨,可哪里还有他的身影!而再想反抗,却没等到开口就被卸了下颌和两臂。
男子很快被带走,流风又扫了遍人群,方招呼镜使去收整大皇子的尸体。
也是到这时,宁泽烨才敢透过人群的间隙看向现场。
东西是他大半夜亲自放的,且今天一早,在大皇子的尸体被发现之前他就到了这里蹲守,这期间分明没人动过尸体,那玉牌又怎么会不见?宁泽烨烦躁地皱眉,百思不得其解。
无意地一偏头,恰逢有风吹过那娇媚女子的纱帽,露出了含笑的唇角。
宁泽烨霎时愣在原地,手脚僵硬。他忽然想起来,这个叫苏颜的女人在他面前病弱苍白,甚至娇怯含羞,转身却可以毫不犹豫地一掌拍在他心口。他至今都记得她那时的眼神,真真是恨不得他死的彻骨冷意。
难道这次又是她坏了他的计划?
不可能!他为今天准备了多久只有他自己知道,即便不能拉楚南下水,单西陵大皇子死在南恪这一点,就足以打破现在四国僵持的局面!
宁泽烨死死盯着苏颜,不期然见她掀开了垂纱,正面对上他的目光。
娇媚明丽的面庞不复苍白,便像是一夜催开的牡丹,清艳娇贵。
她看着他浅浅笑开,他只觉恍惚见到了绚烂怒放的花海,然而更刺眼的,是她藏在笑中的不屑讥讽,那感觉……便仿佛他仅是她眼中的顽劣稚子,自以为骗人的小伎俩能瞒天过海,殊不知早已被看透。
输给楚南他都不能接受,更何况现在看不起他的,还是个女子,是他从一开始就打算利用的无知女子!
宁泽烨目光灼灼,脚下亦不自觉地向苏颜靠近。
但紧跟着,她便放下垂纱转身离去,潇洒利落,不见任何的拖泥带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