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兜里揣着去西安的五千元培训费,此刻孤身一人,而周围的四个人俨然一个诈骗团伙,虎视眈眈地盯着我的钱包。
我故作镇定地说:“我这次去西安有一个很重要的会议,单位职责所在,无法推脱。不过,这个3G手机项目有这么多得天独厚的优势,参加完会议后,我倒是真想去看看。”
胖老头儿摇着头,不无惋惜地说:“小伙子,时间就是金钱啊,过了这个村可就没有这个店了。”
我立即也装出一副痛苦不堪的表情,对猥琐男说:“那您给我张名片,我回头找机会和您再详细了解下情况。”
猥琐男慢吞吞地从兜里掏出了一张名片递过来,我看了看,没有太大的破绽,便装模作样地放进了包里。
猥琐男反过来向我索要名片,我以自己级别太低,没有名片为由一带而过。
中年人不甘心地问我道:“小伙子,你们公司最近有什么特别的发展机会吗?我在国有企业干了快二十年了,对国有企业的情况太了解了。你如果没有关系和背景,想要在国有企业里升职加薪根本不可能。”
我憨笑着说:“混口饭吃嘛,哪里都一样。”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
几个人都有些安静下来,年轻眼镜男也不再热络地和胖老头儿攀亲附贵了。
过了一会儿,胖老头儿起身离开座位,出去抽烟,猥琐男隔了一会儿也慢吞吞地跟了出去。中年男人开始和我讲起他做销售时遇到的种种奇遇,我也只权当新闻听着,没有插话。
又过了一会儿,胖老头儿和猥琐男陆续回来了。猥琐男变魔术一般地从包里拿出十几部手机,开始在车厢里兜售起来。他对车厢内的旅客承诺,有意者可以当场试验拨打免费长途电话。一众有意购买者纷纷拨打,倒也情况属实。有人自作聪明地先将自己的手机卡锁死,令长途业务无法拨打,然后,将该手机卡安装进猥琐男售卖的手机中,继续尝试拨打长途电话。令人惊奇的是,新手机竟真的神奇般地可以继续拨打长途电话。不过,对方的接听者却反馈,收到的手机来电号码无法显示。
猥琐男信誓旦旦地说:“这款3G手机预置了通话省钱软件,通过GPRS通道的网络电话当然不会显示正常的电话号码了。”
随后,该试验者拨打手机服务台查询自己的手机卡发生话费及余额,均被证实确实没有使用过长途业务。
至此,大家都开始相信这款神奇手机产品的神奇功效,有几个敢吃螃蟹的人纷纷掏出钱包来购买。
中年人和年轻眼镜男也各拿了一部在手里,一边把玩,一般发出赞叹的声音。
我心说,虽然是骗子,但好歹不是传销,还有产品在,而且质量目前来看并没有言过其实。
胖老头儿仍不死心地问我道:“小伙子,你真的不去安阳考察一下?机会稍纵即逝啊!”
我心说,既然这几个人开始时可以装作互不相识,随后又配合默契地实施集体诈骗和推销,那么,刚才几个买手机的人里有他们另外隐藏的内应也未可知。
至此,我已经彻底不相信这个项目的所谓前景,连带着更加确认眼前这个胖老头儿根本就不是什么咸城河南商会的副会长及投资漯河项目的种种信息都是扯淡。
我淡淡地笑着,只盼尽快摆脱他的无谓纠缠,便想把所有的话头封死,说道:“大爷,我真的还有出差任务,实在是脱不开身。另外,我的手机是刚买的,暂时还没有更换的计划。”
胖老头儿“嘿嘿”地干笑着,没有再说什么。
转眼间,猥琐男在车厢里转了一圈,已经卖出了三部手机,成交单价都在三千元左右。期间,有几个人问及通讯代理的创业项目,他照例一阵热烈的介绍却没有得到结果。
我心说,三千元可以买一部很好的品牌智能手机了,却偏偏有人信了他们的鬼话,买了部华而不实的廉价功能机。
眼见他们人多势众,又都在我的周围,别说当面戳破他们的谎言,我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生怕一不留神就会被偷被抢或者再节外生枝,一路上提心吊胆地紧紧盯着自己的行李和随身物品。
到了郑州,胖老头儿、年轻眼镜男、中年人和猥琐男纷纷地下车,我这才松了口气,整个人在极度的紧张后瞬间放松了下来,软软地瘫在床上。
列车继续开动。
火车上那三个买了3G手机的乘客乐呵呵地在给家里打着“免费”的长途电话。两个小时以后,忽然有个购买手机的乘客无法再拨打长途电话了,接着,其他两个购买者的长途通话功能也相继失灵。电话语音提示卡里的话费余额不足。
购买者们仍不死心,将自己原来的手机卡从新买的3G手机中取出,安装回自己原来的手机中,马上又有了讯号,且拨打正常。
车厢内一众人好奇地围在一起,纷纷帮着分析、解构各种原因,均百思不得其解。一个眼尖的年轻人打开手机后壳,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发现了另一个隐藏的手机sim卡卡槽,里面暗藏了一张剪过的手机小卡。取出小卡后,手机立刻显示没有信号,无法正常拨打。
原来,这只是一部设计精巧的双卡手机,被预先设计好了程序,只识别预装的手机小卡的芯片讯号,且通过技术手段,巧妙地屏蔽了号码信息。一旦预装的手机小卡失灵或者资费不足,整部手机便丧失了通讯功能。
于是,一副精心策划好的诈骗方案浮出了水面:那猥琐男在卖手机之前,预先安装了一张可能有一定余额的手机sim小卡片,所以,当他演示的时候就形成了可以免费拨打长途电话的假象。然而,骗子为了利益最大化,不可能无限~制地为这张电话小卡存入大量的话费。因此,一旦那几个购买者拨打的时间过长,便耗尽了卡里的话费。而猥琐男选择在临近下车前一个小时兜售手机,显然也是考虑周全,预计了话费余额足够支撑到他下车而不至于提前耗尽,进而导致骗局被戳破。至于之前整整一个晚上加早晨的组团行骗,更是下足了功夫,铺垫地缜密细致,几无破绽。
我越想越后怕,暗叹世道复杂,人心难测。
到达西安后,我按照会议通知地址找到了培训地点——一家位于秦岭之下、依山而建的当地著名宾馆。我来到报道房间,只见屋内两个人正在手忙脚乱地忙碌,其中一个人三十多岁,举手投足间精明干练,另一个人则两鬓斑白,动作稍稍有些迟缓。
我敲了敲门,问道:“请问铁路危化品培训是在这里报道吗?”
两个人同时抬起了头,那个年纪大的老同志走过来应道:“没错。你是哪个单位的?来这里缴费、签字,然后领取培训资料。”
我依样完成所有签到手续的办理,见两个人继续紧张地忙碌,心念一动,迅速放下了手中的行李,跨步向前,眼疾手快地正好接过早已不堪重负的那个老同志手里一堆沉重的资料,说道:“两位领导,我是志化集团的小李。从渊源上来说,志化集团和我们省铁路局是兄弟单位。两位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吩咐。
那中年人抬起头,对我报以友好的微笑,嘴上却说道:“小伙子,谢谢你的好意。我们两个人职责所在,今天必须完成所有资料的分类和发放。你一路长途奔波,想必也很疲惫了,早点回去休息吧。”
我心说,按照我近期研究的政策规定,这省铁路局是将来志化集团申请铁路危险品运输资质的受理单位,尽管不是最终的归口管理单位,没有直接的否决权和决定权,但总归是门槛硬实的行政垄断部门,未必会一切顺利。比起办公室里的正襟危坐,公事公办,这里青山秀水,远离尘世,我怎能不借此机会探探虚实,为以后的政策公关多铺点路呢?
我瞅准了那老同志精神困乏的当口,借机毫不犹豫地继续协助他干活,嘴里却透着热情地对中年人说:“领导,您太客气了。我一个年轻小伙子,坐二十几个小时的火车算的了什么?我听说这次培训分两个批次,前后共培训两拨,总计四、五百人。这会务组织工作只有你们两个人,真的是辛苦。我们是兄弟单位,是一家人,千万别说两家话。有什么我能做的,搭把手也就做了。”
中年人笑了笑,舒展了一下疲倦的面容,说:“好,小兄弟性格爽快,我喜欢。我叫张连科,省铁路局危化处危险品运输管理科副科长。这是老安,安全主管专员,我们科的老人儿。”说罢,他一双孔武有力的大手紧紧地握了我手几下。从手掌处阵阵传导过来的力道中,我能感觉出这人的果断坚韧和凌厉强势。
老安也和我友好地笑笑,简单地握了握手。
张科长迅速重新分配了三人的工作量,老安专注于接待报道者,我则协助张科长继续分配材料。由于此次参加培训的学员来自四面八方,交通工具选择也各有不同,整个晚上,报道人员稀稀拉拉地错落而至。等待期间,我和两个领导聊几句闲话和家常,倒也亲切自然。如此紧张忙碌,直干到午夜十二点半。
两人连连称谢,张科长更是几次拍着我的肩膀,发出紧张过后轻松自在的爽朗笑容,并温言嘱咐我早点儿休息。从这微小的细节中,我本能地感到了他的友好和感激。
第二天,培训正式开始,请的是西安铁路局当地的专家,专门主讲危险化学品的仓储、包装及运输过程中的种种过失案例、预防措施及应急处理方案。
这虽然是省铁路局组织的安全培训,但参加培训的人员大多并非铁路运输企业,而是大型石化化工品生产及贸易企业。究其原因,由于铁路单位常年秉承安全管理的理念,所有的铁路危险品运输还没有一家独立的物流企业承运,全部都是由负责生产和销售危险品的企业进行自主运输。这样的好处是,在很大程度上将铁路运输公司和危险品运输的安全性分离开,由危险品生产和贸易企业自担风险,避免了发生事故或危险时,铁路主管部门承担主体责任,却也在如此保守的政策规定下,彻底将危险品运输这块利润丰厚的市场拱手让给了其他社会单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