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的病痛让我颓废,也让我清醒地看清了未来的本质。我与其和淼淼死缠烂打的不欢而散,分分合合的支离破碎,倒不如先冷静一下,给彼此一个思考的空间。这段时间,我是没有资格再去谈什么感情了,只能鼓起勇气,咬紧牙关收拾好心情,勉励做好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以期在不远的将来可以重返咸城。可是,一想到那个机长对淼淼的穷追不舍,我的心中仍有隐隐的痛,不得不自我安慰,过段时间一定要约她出来谈个明白。
我知道这世界上总有我的一个位置,总有一个人在未来不确定的时间点上等着我。只是,我现在不知道这个位置在哪里,更不知道那个人是否已经错过或是仍在遥远的未来。
也许,每个男人都要经历这样的磨砺才能真正地成熟起来。
两天没吃东西,我的肠胃功能终于慢慢地恢复了几许。傍晚时分,我没有去食堂吃饭,而是径自出了宿舍,找了家不大的小饭馆,要了一碗云吞面。老板一家细心周到,听说我胃口不适,将山西老醋放到了我面前,直言有助于消化。我微笑着点头,感觉宾至如归,食欲大增。
小店老板家养有一狗,其外形肥肥壮壮,憨态可掬。老板家对这只狗给予了完全的自由,任由其在饭店内随便自由活动。我生性不着调,从小玩狗长大,尽管身上被狗咬了几处,却还是很喜欢狗。见那狗憨头憨脑的样子,摇摇晃晃地悠闲散步,我便将自己碗里的馄饨拨出,唤之来食。那狗儿倒也着实可爱,摇着尾巴,慢吞吞地挪到我桌子近前,也不叫闹,老老实实地蹲在我跟前,一幅老实巴交的乖顺模样。我又挑了油性颇重的几个馄饨扔在地下,那狗儿便静静地卧在地上,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这一刻,我觉得我们之间仿佛认识了多年的朋友,有种前世的默契。
我吃了半碗面,欣赏着那狗的各种憨态。正沉浸之际,只见它忽然一跃而起,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响叮当之势冲向厨房,接着就是一通狂吠。我饶有兴致地看着狗儿狂叫,却不知道各中原因。只见厨房里的架子上摆着数百只串好的羊肉串,莫非它要吃肉?
老板娘的一席话令我恍然大悟。她微笑看着我,拿手指着窗外,道:“喏,这家伙在护食呢。”
我循着方向望去,只见窗外的漆黑夜色中,端坐着一只黑体黄眼的大猫,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厨房。
那狗儿叫得愈发猛烈,分明是下了逐客令。可惜窗台离地面太高,它终究无法跃上窗台,做奋力一扑。而那大猫竟也似看透了这点,静静地蹲在窗外,丝毫未被这狗儿的气势所震慑。但碍于窗栏之隔,它也没有下手的机会。
后来,想是累了,那狗儿满身疲倦地跑回我身边,懒懒地趴了下来。
我对它则更是喜欢——静如处子,动如疯狗,多好的一只狗。
过了一会儿,几个之前与我在堆场相识的小鬼也陆陆续续来到这家小店吃饭,我们互相笑笑,算是打了招呼。
小鬼们处在青春期的花季,正是爱美的年龄,尽管工作时衣衫破旧,小脸脏乱,但只要出了堆场,永远是一幅精心打扮、衣冠楚楚的模样。他们有的在衬衣上面象征性地打条领带,以示斯文;有的去美发店花几十块钱做个离子烫,只求时尚;他们用外放喇叭声音奇大、外观炫目夸张的手机彰显个性,尽管那只是廉价的山寨机。
他们有着得天独厚的身体资本,常年的体力劳动勾勒出健美而壮硕的身材轮廓,正处青春期的脸庞即使是常年熬夜也总是有一股红晕的光泽。他们从不攒钱,也从不去想未来需要用钱时该怎么办,永远是“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忧”,过着名副其实的王老五生活。
对于他们,我除了羡慕,别无他法,因为我再也无法回到那个纯真浪漫、自由自在的美好时光中。
待身体彻底恢复如初,我便正式去维修车间报道。自徐总监冠冕堂皇地给我们安排了任务后,我又从老顽童那里打听到了一些内幕:我们在维修车间的工作安排,起源于泉城分公司的运输车队解散后,大批的车辆闲置,导致维修工作量相应减少。泉城分公司的上层领导准备根据实际调研情况,详细分析现有维修工人的效率,根据机器减少数量相应地减少维修工的人数,从而降低生产成本。想法是好,可惜执行起来困难重重。
这显然是个出力不讨好的差事。试问,哪个人愿意在自己干活儿的时候,被安排别人在边上监视?如果调研人员做出了详细、科学而真实的分析报告,那后续的工作肯定是裁人,而报告就是裁人的依据。届时,被裁掉的人会轻易善罢甘休吗?恐怕斗争的矛头从开始就会指向负责调研和撰写报告的人。
这本是人力资源部的分内工作,徐总监却借口所辖全是些娇贵的女人,不可能深入基层每天跟踪调查,最后顺手把我和王正安排到了维修车间那里,名为接着实习,实则替他自己干活儿,任务就是每天站在工人旁边,详细地记录工人修理零部件的实际时间和维修质量。届时,尽管我不裁工人,工人却因我而被裁,我能逃得了干系吗?在此之前,得到风声的工人又会怎么对我们?徐总监将矛盾转嫁到我们身上,当真是一箭双雕,既减轻了自身的负担,又给我们制造了额外的麻烦。
他有他的算盘,我也不得不权衡下自己的处境:这次摆明了干好是他徐总监的功劳,而且丝毫不会领我们的情,干不好我和王正就是替罪羊,只会继续被徐总监抹黑贬损。
我们犯不着为了别人的功劳去得罪整个维修车间的人,因为鬼才知道我们要在人家维修车间里混多久。如果真要是担负起最后捅人家一刀的使命,我自问没这个实力,更没这个勇气。
维修车间主任五十多岁,没什么文化,装卸工人出身,看着挺凶,肥胖的身躯,一脸的横丝肉,社会习气十足。他粗门大嗓地说:“你们俩都是高学历的人才,学的专业和我这块儿的业务半毛钱关系都没有,以后,你们也肯定不能在这里常驻,真不知道老徐他娘的怎么想的!老实说,我们这里的工人工作量很大,现有的人手根本不够用。有个妻管严的工人,偶尔加班加点回家晚了,还他娘的需要我打电话给他的老婆解释。这次,公司的运输车队解散,减少的全部是维修难度低的机动车,真正维修难度复杂的生产设备一台也没有减少。真要裁员,人力资源部这是在给我出难题啊。”
我哼哼哈哈地应着,既不肯定,也不否认,只说些“给您添麻烦了”之类的场面话。在集团总部机关和基层各呆了一段时间后,我最直观的体会就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上面有上面决策的合理性,下面有下面执行的为难处。而一旦牵涉到纷繁复杂的人情关系,事情就会变得无比麻烦,最后,往往是上面认真不起来,下面则有数之不尽的招数糊弄,功过是非孰难评论,整个就是一笔糊涂帐。
也许,管理本身就没有绝对的对错,就像很多书里面说到的,管理是妥协的艺术。我们能做的,就是站在哪个茅坑,就拉哪个茅坑的屎。你徐总监既然给了我工人的工资,却让我干管理岗位的工作,可能吗?如果真是铁了心让我给你干这费力不讨好的工作,怎么得也要按照私家侦探的收费标准才算合适吧?
维修主任眼见铺垫的差不多了,便和我们俩亮了底牌,道:“没什么事的时候,你们也不用成天盯着工人,大家很在意这个的,容易产生逆反心理,影响工作效率和团结氛围。这样吧,我给你们拨个房间,你们就在二楼休息。”
我一听,嘿,这话说得多明白,那意思,你们老实呆着吧,别给老子添乱,更别在老子跟前晃悠,老子看你们碍眼。
既然如此,我们也乐得清闲。我和王正每天早晨去和维修车间主任打个照面,海阔天空地聊聊,然后,去楼上拿出自己的专业书看看,尽量少去现场。每次修理完毕的时候,我们就象征性地问问现场师傅花了多少时间,不辨真伪地直接添到写实表上。
另一方面,我也想好了糊弄徐总监的办法。利用晚上的休息时间,我详细查阅了泉城分公司的设备维修和管理制度,并在周末回家时,翻箱倒柜地找出业已泛黄、当年上学时使用的关于生产运作与管理方面的书籍,详细地查阅了相关的理论,趁着现场的师傅没事的时候闲聊,将理论与现场的实际情况作对照和比较,整理自己的思路,照本宣科地写了一篇不着边际、华而不实的理论性报告。
有一次,徐总监竟在上班时间跑到维修车间来抽查工作,在上面的休息室里把我和王正逮个正着。我厚着脸皮解释说,现在维修车间正在对设备进行周期性保养和维修,每天都是从早干到晚,连续几天都是如此,我们在那里跟踪暂时没有必要。徐总监将信将疑,却也找不到具体的理由责难。毕竟,他也是个外行,很多机器维修的常识根本不懂,竟被我糊弄过关了。
王正更是“老奸巨滑”,直接申请休年假避祸去了。徐总监心里透凉,除了在分公司内部继续散布些关于我们“实习吊儿郎当”、“休年假积极,干工作逃避责任”之类的谣言外,却也无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