淼淼的父亲要在春节期间考察我,我自然责无旁贷地要准备一番:沐浴更衣,装扮一新,并买了瓶红酒作礼物。
临走的时候,母亲看见我穿着羽绒服,赶紧叫住我,说:“快脱下来,把那件羊绒大衣换上。”
我无奈地说:“妈呀,外面零下十几度的天气,你让我穿羊绒大衣,想冻死我啊?”
老太太坚持道:“冻一会儿不会死的。第一次去人家里,形象很重要。”
我心说,母亲平时生怕我冻坏,总是嘱咐我勤加衣,今天倒好,为了形象,连儿子的冷暖都不顾了。
我打了出租车行走在路上,淼淼不断地来电话询问车子到哪里了。我暗叹女人真是麻烦,年龄大点的像我妈,年纪轻点的如淼淼,都是一副严阵以待的架势。我虽然也紧张,但是总觉得拜见准岳父和当年去花总那里面试也没什么太大的差别——是什么样的人就做什么样的人,装腔作势、故弄玄虚反而显得不自然。
离淼淼家的小区渐近,老远就看见淼淼站在小区门口前翘首企盼。她戴着鹅黄色的毛线帽子,套了件军绿色的长款棉衣,蹬着小羊皮的靴子,在寒风里不停地跺脚,显然已经等了一段时间了。
我下车走到她面前,摸着她的脸,说:“怎么这么早就出来了?也不怕冻坏了!”
淼淼双手摸了摸我的羊绒大衣袖口,脸上挂着笑,一往深情地看着我,那眼神里有期盼,有欣赏,如火焰,似骄阳,显得整个人精神状态都绚烂无比。她撅着嘴,面带娇羞地说:“我和我爸爸说了,不许他刁难你。”
我笑了,说:“不刁难哪显得出我的本事来?”
淼淼踮起脚尖,轻轻地搂住了我的脖子,在寒风中默默地抱了我一会儿,说:“今天就看你的表现了,我的英雄。”
我摸了摸她的毛线帽,轻轻地搂着她的肩膀走进了门栋。
我刚敲了下门,淼淼的妈妈便开门迎接。淼淼的那只小狗瑞瑞也在,欢快地扑在我的腿上摇尾撒欢。
淼淼的妈妈说:“这狗倒也不认生,第一次见面就这么热情。”
我和淼淼相视一笑。其实我们经常散步遛狗,这只雪纳瑞和我委实已经熟得不能再熟了。我看淼淼妈妈的脸色明显比上次见面时红润了,忍不住说:“阿姨,您的气色好多了。”
淼淼的妈妈温柔地笑了,说:“病去如抽丝嘛!外面天气冷,快进屋。”
我进门后快速打量了一下:这是一套中等面积的住宅,粗略估计在一百二十平米左右。宽敞的大厅南北通透,卧房和卫生间在最里面,稍外层是书房,紧挨着大厅。淼淼的爸爸腰板笔直地坐在大厅的沙发上,目光炯炯地看着我们。
我连忙说道:“叔叔好。第一次来您家,也没拿什么特别的礼物。听淼淼说您喜欢喝红酒,我就准备了一瓶。”说着,双手递上了红酒。
淼淼爸爸微笑着说:“来家里就是吃个便饭,不用准备什么。”他招呼我坐下,点了根烟,随后在我面前比划了一下。我赶紧说:“谢谢叔叔,我不会。”
淼淼的爸爸笑了笑,掐了烟蒂,说:“好,今天我们家是无烟区。”
淼淼的妈妈笑意吟吟地坐过来,说:“就是嘛,家里面也该换换空气了。”随后看着我,说:“小李啊,上次阿姨生病,也没顾得上和你多说两句话,多谢你的帮忙啊。”
我笑了笑,说:“其实上次我和淼淼正好在一起。您出了事情我也挺担心的,淼淼大晚上的一个人回去我也不大放心。”
淼淼的父母相视一笑。两口子配合默契地和我聊着家常,看似随机实则有的放矢地问着他们感兴趣的话题。
淼淼的妈妈问道:“小李,我听淼淼说,你们处朋友也半年多了。做父母的的心思你也能理解,都希望自己的女儿以后生活幸福。阿姨挺喜欢你这个实在劲儿的。”
我看了看淼淼,她基本上已经是情到半酣,不知所在了。我笑着说:“淼淼是个好姑娘,我是真心实意地想对她好。”
淼淼的妈妈问道:“听淼淼说,你是一个国企总部机关的员工。具体做什么啊?”
我如实回答说:“我之前在总部企业管理部呆了一年半,目前在投资部也快奔一年了。”
淼淼的妈妈说:“那你们单位效益还好吧?我们这一代人观念根深蒂固,总觉得国家的企业好,跟着国家的企业干没有错。”
我说:“目前单位还不错。阿姨,其实是金子在哪里都会发光的,不管是国企还是其他类型的单位。以前,铁饭碗在老百姓心中的概念就是一个人能在一个单位干到退休,一辈子吃喝不愁。但事实是残酷的,老一代人也见证了整个社会的变迁。当年所谓的铁饭碗,如:国有手表厂、柴油机厂都因为不适应历史的发展规律而被无情地淘汰,下岗职工满街都是。我年轻见识短,但我认为真正的铁饭碗是一个人无论走到哪都有钱赚,都有活干。我一直是这么认为,也一直在向这个方向努力,不敢有稍许的懈怠。”
淼淼的爸爸点了点头,说:“有道理。年轻人就是要奋斗,要上进,年纪轻轻的就贪图一劳永逸,将来早晚要吃亏,”话锋一转,他双眼炯炯有神地盯着我,说:“小李,我这个女儿,从小就当明珠一样宠着,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作为父亲,我还是想听听你关于未来的打算。”
我知道真正的考察来了,精神为之一振,声音提高了几分,昂然道:“叔叔,您这话说到了我的心里。我虽然目前刚刚起步,但是对自己也期望甚高。我不是安于现状的人,我渴望通过自己的努力能够给家人一个幸福、稳定的环境。”
淼淼的爸爸若有所指地问道:“目前房价高企,你准备何时买房呢?”一句话,将我逼到了墙角。
我的父亲为了给我将来更富裕的生活,冒险将家里大部分盈余资金全部投到了股市,已经被完全套牢。现在买房别说全款,连首付我都已经难以承担。
我看着淼淼的爸爸,如实说道:“我目前还不具备买房子的条件。我父母都是普通的工人,他们辛苦了一辈子,助我完成了学业。相比很多由于经济实力不够而无法完成学业的同龄人来说,我已经深感幸运。从小到大,从上学到就业,我没有花过父母一分人情钱,靠的就是自己不断的努力。虽然短期内我没有买房的实力,但我相信我会给淼淼一个可以预期的将来。”
淼淼的妈妈笑着说:“我们也别光聊了,饭菜都好了,我们吃饭!”
淼淼的爸爸附和道:“吃饭,就像自己家里一样,不必客气。”
我回头看了看淼淼,她显然已经完全沉醉其中,只剩痴痴的傻笑。
淼淼爸爸开了瓶白酒,我心说,看来小命要交到这里了,陪准岳父喝酒,不喝到位能成吗?
淼淼适时地反应过来,说:“沛文不能喝酒,真的,爸爸你别灌他了。”
淼淼的爸爸怔了怔,说:“好吧,我自斟自饮,小李随意,不强求。”
淼淼的妈妈道:“小李,阿姨就这么一个女儿,从小也惯坏了,没个规矩。淼淼这孩子单纯,什么事情都不懂,你和她在一起,就得多想。你是个男孩子,总要给她一个依靠。”
我笑了,说:“不敢说把她养得白白胖胖,但是肯定不能让阿姨您操心。您以后也多教教我,我年龄小,很多事情能想到,但是不一定能做到,您要帮我。”
淼淼的妈妈笑着说:“好的,坐在一起就是一家人,”随即问道:“你父母都是做什么工作的呀?”
我说:“我父母都是普通国有企业的员工,目前已经退休了,在家安享晚年。”
淼淼的妈妈问道:“你目前收入怎么样啊?”
我如实答道:“税前年薪差不多九万元。”
淼淼的爸爸插嘴道:“小伙子不看现在,主要看发展潜力。”
我顺势一看,淼淼的爸爸已经脸色微红了,他倒真的是自斟自饮惯了。我赶紧敬了杯酒,说:“淼淼一直说叔叔是家里的大山,巍然耸立,诚实可靠。我要多和叔叔学习,敬您一杯。”
淼淼爸爸微醺,说道:“小李,我跟你说实话吧!”
我赶紧腆着脸说:“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叔叔说什么,我洗耳恭听。”
淼淼爸爸说:“我就这么一个女儿,当然希望她嫁得好。我的老战友就住楼下,儿子是个海归,也是个高材生。我们两家从孩子小的时候就口头订了儿女亲家,可是淼淼死活不同意。”
淼淼插嘴说:“他儿子胖得像头猪,我才不要呢!”
淼淼的爸爸虎目猛睁,说:“你会看人?我看他就不错,稳重踏实,不慌不躁。”
淼淼嘟着嘴说:“我就是不喜欢胖子。”
我尴尬地夹在他们父女俩之间,只能洗耳恭听。
淼淼的爸爸已经醉了,微闭着眼睛说:“淼淼以前喜欢他们同事,是个空少,我当然不同意。空少除了长相好点儿,有什么用?我的女儿,不嫁个机长哪行?”
我越听压力越大,心说,要是比照机长的话,我真是拍马也赶不上啊。
淼淼的爸爸后面又说了好多,无非是希望门当户对之类的话。我暗叹,天下真的是没有免费的午餐啊。我虽然对自己的现状不满,可总自认为以目前的学历和年薪,勉强也能挤进优秀青年行列的末梢吧。今天,听淼淼爸爸对未来女婿的要求,我这两万五千里长征,连半里路还没有走完呢。
晚上,淼淼送我出去,我们在马路上闲逛。
淼淼说:“我爸爸没伤到你自尊心吧?”
我笑着说:“胜败兵家事不期,包羞忍耻是男儿。江东子弟多才俊,卷土重来未可知。总有一天,我会证明给你爸爸看,我李沛文是个人才,是个大大的人才。”
淼淼说:“我爸爸是个老古板,年轻人的事情,他哪懂啊?”
我故意随声附和地说:“确实有点儿古板。”
淼淼捶了我一拳,说:“你敢说我爸爸是老古板?”
我无奈地说:“好像是你先说的。”
淼淼忽然掐紧了我的胳膊,用力越来越大,直到我发出杀猪般的嚎叫才松手,说:“我是我,你是你。”
我学着她妈妈的口吻,说:“坐在一起就是一家人。”
淼淼作势又要动手,我连忙闪开。
我问她:“你爸爸说的空少,到底怎么回事啊?”
淼淼有些伤感地说:“其实也没什么。我刚工作的时候和一个同事日久生情,我爸爸看不上他,不同意,后来就散了。”
我不无嫉妒地说:“小白脸,没有好心眼。”
淼淼笑着反问我:“你很丑吗?”
我腆着脸自夸道:“我是既英俊又有才,内外兼修。”
淼淼啐道:“臭美。”
我追问道:“臭你还喜欢?”
淼淼反问道:“那我那么笨,你还喜欢?”
我说:“就喜欢笨的,显得我聪明。”
她叹了口气,说:“人家现在都结婚了,我还在晃呢,可能我真的是笨吧。”
我看她留恋往昔的样子,心里面的醋坛子翻滚了不知几百回,嘴里面酸溜溜地说:“一个绣花枕头,至于吗?”
她有些不高兴,撅着小嘴说:“谁还没有点回忆?怎么就这么不体谅人呢?”说着说着,竟委屈地含了泪水。
我连忙道歉。
淼淼问我还敢不敢了,我连忙说“不敢了,不敢了”。她仍有些意犹未尽地说,看你还管不管得住你这张臭嘴。
我说:“我这不是嘴,是大粪坑。”
她再也忍不住,终于破涕为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