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人生是一场电影,作为电影主角的我们,却没有权利将这场电影的时间进度条后退或者快进,以满足自己的怀旧感或者好奇心。2008年的春节,是我终生难忘的节日,大年初三,我怀着忐忑之心踏进了淼淼神秘的家庭,宛如爱丽丝无意中闯进了仙境,开启了一场梦幻之旅。今时今日回想起来,我仍然会不自禁地涌上甜蜜和喜悦,夹杂着酸涩和苦楚,百感交集。如果人生可以定格,我情愿就在那一刻终止,维持着画面的温馨和情感的交融,而对于当时的我来说,却盼着陌生的一切尽快发生,探个究竟。
这一切要首先从淼淼的母亲生病说起。淼淼的母亲患有常年的高血压,发作时头疼欲裂,昏天黑地。这天晚上,淼淼和我及几个朋友在饭店小聚。饭吃了一半,淼淼的母亲来电话,告诉淼淼自己高血压的老毛病发作了,身体虚弱,难受之极。
淼淼的父亲是个军人,其时正在部队值班,无法尽快赶到。淼淼放下了碗筷,便冲出了饭店。我和在桌的朋友们简单话别后,也紧随其后。
我们在饭店门口叫了一辆出租车。在打开车门的一刹那,我询问似地望了望淼淼。淼淼一把将我拉进了出租车,将头紧紧地靠在我的肩膀上,不无担忧地说:“沛文,我害怕。”
我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安慰她道:“没事的,我们马上就会赶过去。”但心里面也很紧张。
这是我第一次介入到淼淼的家事中。尽管交往了半年多,但我们仍仅仅是两个人之间你侬我侬,如胶似漆地恋爱,并没有牵扯到两个家庭之间的往来。一想到要去见未来的准岳母,我不禁大为紧张。
出租车在明暗交错的道路上前行,淼淼的脸在光影交错中变得模糊不清。她的双手紧紧地抓着我的胳膊,一刻也没有放松,仿佛溺水者看到了救命的稻草,本能地不愿意放弃。这种对我的信任和依赖,让我又恢复了些许的自信,深感作为一个男人的责任和使命,心甘情愿为了她去做任何事情。
车子驶到了一处部队大院的小区前。淼淼快速下了车,我考虑她可能需要人帮助搀扶她母亲,便也要跟着下车。
淼淼冲我笑了笑,柔声说:“沛文,你在车里等着,我和妈妈一会儿就出来。”她转身进入门栋,头上的马尾在黑暗中模模糊糊地颤动。
我下车站在出租车后座门边,焦虑不安地盯着那处门栋口,视线一刻也不敢离开。
五分钟后,门开了,淼淼搀扶着她的母亲,缓缓地走了出来。我赶紧将出租车后车门打开,随后迎了上去,嘴里叫着:“阿姨,您好”。
淼淼的母亲精神不振地勉强冲我笑了笑,说:“是小李吧,给你添麻烦了。”
我一边说“怎么会呢”,一边帮淼淼搀扶着老人家走到出租车后门边,并细心地用手挡住车门顶端,以防她不小心被车磕碰到。
在车里坐定后,淼淼对司机说:“师傅,请去市中心医院。”
出租车开启后,车里顿时陷入了沉默。我担心影响了淼淼母亲的病情,也不敢说话。从后视窗里,我看到淼淼的母亲痛苦地紧闭着双眼,靠在淼淼的肩头。淼淼则一脸紧张地望着前方,眼神空洞。
到达市中心医院后,我们迅速挂了号。主治医生简单地询问了病情及病史后,为防止有脑梗塞等病症,安排淼淼母亲去做颅脑CT。
在等待CT结果时,我才有机会仔细地端详淼淼的母亲。她大概五十几岁的年纪,长头发梳得一丝不乱,尽管脸上已经布满了细纹,但身材保持得很好,仍可以看到她往日的风采。很明显,淼淼的容貌大部分继承自其母亲。
淼淼的父亲不一会儿也赶到了。老头儿五十四、五岁的年纪,腰板笔直,声音宏亮,一看就是副当官的派头。他关切地问淼淼的母亲:“怎么样?还难受吗?”
淼淼的母亲艰难地点了点头,说:“已经拍脑部CT了,正在等结果呢!”
淼淼的父亲点了点头,回头看着我和淼淼。我叫了声“叔叔好”,嘴边挂着谦恭的笑。淼淼的爸爸冲我点头笑了笑,转头询问似地看着淼淼。淼淼在自家人面前完全像个孩子,伸了伸舌头,不好意思地笑着,却并不说话。
我只好硬着头皮说:“我叫李沛文,是淼淼的朋友。今天晚上,我正好和她在一起,就赶过来帮忙了。”
淼淼的爸爸又点了点头,回头和淼淼的妈妈聊起了病情,淼淼也在一边跟着讨论。
我看看表,自做完检查到现在都快半个小时了,结果却还没有出来,便去检查室询问。其实报告早就出来了,被规规矩矩地放在桌子上,几个值班人员却忘记了喊人,自顾地在椅子上聊天。
我拿着报告给了主治大夫,大夫看了报告后,通知淼淼一家道:“没有发现任何并发症状,病人可以挂吊针降压了。”
我们都松了口气。淼淼的父亲护送着淼淼母亲躺在病床上治疗,并让我先送淼淼回家休息。
我主动对淼淼的母亲说:“阿姨,要不我们一会儿再走吧。淼淼和我都挺担心您的病情,在您身边多呆会儿,看着您好了才放心。”
淼淼的母亲笑笑,说:“不用了,淼淼明天还要上班,别耽误了休息。这里有她爸爸就行了,没事的。”
我这才护送淼淼离开医院。
回去的路上,淼淼由于母亲的病情已经没有大碍,心情放松了不少。她突然掐了下我的肩膀,脸带喜色地说:“你今天晚上的表现不错啊。”
我歪着头说:“什么叫表现不错?”
她晃着小脑袋,在我面前扳着手指头,道:“第一,陪我回家,在我最需要你的时候挺身而出,这叫有担当;第二,在我妈妈面前见机行事,表现稳重练达,没有胡说八道,这叫大方得体;第三,在我们一家三口只顾讨论病情时,自己能够冷静地去要检查结果,减少无谓的等待时间,这叫反应敏捷;第四,见了我爸爸,居然还能不慌不忙,说话口齿清晰,不卑不亢,这叫有大将风度。”
我笑着说:“我可不和你见外,其实我真的没有你想得那么好。第一,我陪你回去,其实是担心你一个人的能力有限,经验不足,没办法应付这样的突发事件。我虽然也不怎么有经验,但两个人在一起好歹有个照应;第二,在你妈妈面前所谓的稳重练达,其实纯属是我自己的装腔作势。而且,我在车上几次都想打破沉默,安慰你妈妈几句。但是,我实在找不着合适的语句,被迫才当了哑巴。现在想来,幸好当时没有多嘴,一个病人最需要的就是休息,多嘴只会惹人烦;第三,你们家里人光顾着讨论病情,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这才叫血浓于水。而我旁观者清,自然看问题要客观和冷静一些,这是自然反应,和反应敏捷搭不上边;第四,我根本没什么大将风度,不过是无知者无畏罢了。你爸爸又不是我的顶头上司,我说错话他也不能扣我的工资。不过,说实在的,我已经尽量减少说话,不给他逮住我小辫子的机会。”
淼淼爱意浓浓地点着我的头,说:“看看你那点儿小聪明啊,都长在这张嘴上了。什么‘阿姨,我们都很担心您啊’,小嘴儿真甜。”
她接着满心欢喜地说:“反正我觉得你运气不错,这次虽然误打误撞地进了虎牢关,但是最后竟然闯关成功。”
我问道:“什么虎牢关啊?”
她撅着小嘴,说:“三英战吕布啊!”
我哭笑不得地说:“合着我被你们一家三口欺负了呗?”
淼淼不以为然地说:“反正这次你能侥幸逃脱,是你的运气,”想了想,补充说:“没想到你会以这种形式和我的爸爸妈妈见面。”
我唉声叹气地说:“没想到这么快,我一点儿心理准备都没有,这下心理压力陡然变大。”
淼淼摸着我的头,一副小大人的姿态,说:“丑媳妇儿总要见公婆的,”忽然又想到了什么似的,双眼瞪得大大的,表情严肃地看着我,说:“你坦白和我交代,为什么在我爸爸妈妈面前的表现会那么好?是不是有前科?”
我不明就里地问道:“什么前科啊?”
淼淼跺着脚,说:“肯定有前科,你以前肯定也见过其他女孩的父母。”
我被她搅得哭笑不得,只好实话实说:“没有,肯定没有。你想,我才多大呀,没到结婚年龄去见对方父母,那不是自己给自己找不自在吗?”
淼淼不依不饶地说:“看你平时疯疯癫癫,胡说八道的,怎么今天忽然就一本正经,人模狗样的了?”
我欲哭无泪地辩解道:“表现好到底是对还是错啊?”
淼淼撇嘴说:“反正你自己好好反省吧!”
到了家门口,淼淼开门下车,一路小跑地进了门栋。
临睡前,淼淼的电话来了。她在电话里像个小孩子一样地连说带笑了半天,调侃我在出租车里的窘态。我没好气地说:“人模狗样的人,窘态倒是也挺好看的啊?”
淼淼又是一阵娇笑,说:“你是长着狗脸的年轻人。”
我说:“帮了一晚上的忙,还挨了一顿批评,我服了你了!”
淼淼又笑了一会儿,才说:“想不想听听我父母对你的评价?”
我有点儿紧张,没底气地说:“对我各方面还算满意?”
淼淼那头不做声。
我更紧张了,弱弱地问道:“该不会是略有微词吧?”
淼淼仍然不说话。
我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说:“难道是全面否定?”
淼淼终于忍不住笑了,说:“我妈妈对你的评价是:小伙子为人勤快,干净整洁,眼睛虽然小点儿,但是暗藏锋芒,将来可能会成器。”
我松了口气,说:“就这么会儿功夫,你妈妈能看出我的未来?”
淼淼自信满满地说:“我妈妈会看相,她挺喜欢你呢!”
我追问道:“那你爸爸呢?”
淼淼说:“我爸爸只说你看起来忠厚老实,别的没有多说。”
我暗松一口气,轻松地说:“看来你父母对我的印象还不错。”
淼淼笑了,说:“是啊,尤其是我爸爸,他对你很感兴趣,已经给我下了明确的指令,让我春节期间带你来我家吃饭!”
我的脑袋“嗡”的一声,半天没回过神儿来。
淼淼在那头接着说道:“我爸爸要全面地考察你,看你够不够资格当他的女婿!”
我耳朵边全是耳鸣的声音,六神无主地问道:“你爸爸要全面审查我?”
淼淼说:“是考察你。你要上门当女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