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导之所以是领导,自有他的过人之处。也许他未必就一定比你聪明,但他掌握信息的等级和范围肯定远高于你。所以,当领导不厌其烦甚至是反复在你面前阐述他的思想时,千万不要掉以轻心,以为领导是絮叨繁琐。
出现这种情况,要么是领导在企图以近乎于洗脑的方式让你接受他的思想,要么就是故意在做一个重大的铺垫,待将你耗得精疲力尽时,忽然亮出自己的问题,让你猝不及防,只能全盘托出自己的想法。
按此理论,当秦总在侃侃而谈他的宏图大志时,尽管我已经认为这与我无关,但仍然打满精神,小心应对。待到秦总问起我的个人问题,我知道这才是他所关心的核心所在。
这次我不走,他显然是满意的。然而,只要我一天不在北京成家,就意味着我随时存在离开的可能,他也就不可能放心将我作为后备人才来培养。否则,最后只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便宜了别人。
秦总以过来人的身份说道:“你的眼光要放远点,先在北京安家,将来条件肯定会越来越好,一步步来嘛!很多大人物当初也不过是靠了老婆家的关系,如今不是照样飞黄腾达?”
为了在离开北京前暂时保住目前的位置,我必须让他放心。
于是,接着他的话题,我笑言:“秦总您说的太对了。后方不稳,则前方吃紧。我已经想好了在北京找了。可是,感情这东西还得随缘,也不是说有就有。看得顺眼未必就合适,合适了也要在一起磨合一年左右的时间,起码一起走过一个四季吧。”
秦总被我逗乐了,说:“哪用得了一年?你以为是用我们的制冷设备给客户提供服务啊?还要在春夏秋冬不同环境温度实验设备的制冷效果?结婚还不快?”
我连连点头道:“您说的有道理,我这脑袋干工作都干傻了。”
他笑道:“北京城二十八、九岁左右的姑娘满大街都是,找个条件好的,不是什么难事。”
我顺从地笑着说:“我回去好好想想。”
他颇有深意地看着我,说:“我今天和你说的话,你再仔细琢磨琢磨。”
我利用这次工作调动的机会坚定地向秦总表达了自己的忠诚,算是暂时度过了信任危机并进一步获得了他的认可。然而,当我战战兢兢地从秦总房间出来,心里的沉重却丝毫不减。
因为我对前途的迷茫和不安没有得到任何的解决。
在经常去的理发店里,我和为我剪头发、年龄与我一样大的老三聊天。
我说:“最近两次来剪头发都没看到你。”
他告诉我老婆在老家生了孩子,从孩子出生后整整四个月,他连面都没见过,只能天天拿着手机看。最后实在扛不住了,就索性请假回去呆了两个月。
我感慨地说:“看你在北京成天日出而做,日落而息,真不知道你在老家都结婚生子了。怎么不一起带过来呢?放在家里你也放心?”
他无奈地笑道:“媳妇没什么文化,到这边又不一定能找到合适的工作,带过来只会增加两张吃饭的嘴。老家人都以为北京挣得多,但是他们哪知道花的也多啊。一个普通小区房租一月就5000多元,我根本不舍得住,只能睡地下室。地下室常年不见光,阴暗潮湿,我身上的疹子也是常年不消。这就算不错了,起码还有个窗户,有的地下室连窗户都没有。”
我心里叹口气,心说,我虽然比他强点,却又何尝不是这样?三十多岁的人了,却和别人挤在不足十五平方米的小标间里。
秦总和我说如今的那些大人物当年刚来北京时也是一文不值,通过找个有背景的老婆安身立命后,逐渐在事业上一飞冲天。他以此鼓励我在北京安顿下来。可是,与他所说的相比,老三的话更让我感觉亲切。
也许我生来骨子里就是个怀揣平民情节的人,尽管年轻时热血澎湃了一段时间,想要干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可等血凉了,仍然要回归到做个平民的本质。
这不叫没有理想,只是在经历了很多后认清了自己的本质,找到了适合自己的生活方式。
我知道自己不可能成为柳传志,王石,也不可能成为秦总,甚至,我连古大姐和王岳都不如。他们可以为了事业牺牲家庭,牺牲所有的业余生活,经年累月地埋头于工作中,并以此为乐趣。
但我不能。
我只希望做一个努力工作、积极生活的普通人,有自己喜欢的工作,有独立的业余时间,有自己稳定的朋友圈子和生活环境。
这些在常人看来习以为常、但于我而言倍显奢侈的诉求,北京给不了我,志化公司更是给不了我。
而秦总、古大姐和王岳未必就会比我更快乐。智者有高尚的烦恼,凡人有庸俗的快乐。我认准了自己凡人的本质,便不会再为自己无限膨胀却又无法满足的欲~望而烦恼。
最终,这次异地员工调动人数是十五人,回到咸城后除了廖大庆因为荣升副总而待遇没有降低外,其余人等无一例外,收入全部大幅缩减。这让我想起当年由于能力不够而没有跟来北京、如今却在苗胖子的公司里风光无限的林涛,更衬出这些没有关系的普通员工命运的不公和无奈。
而组织却总会给自己的种种不光彩事件编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比如,这次明明是清理异地员工,硬要安个解决异地职工就业和生活两地跑的问题,却只字不提他们回去后的窘境以及待遇的低下。
现实让人绝望,但更让人愤怒。
我完全理解花总的立场——公司有几千名员工,如果人人都需要他照顾,个个都被提供待遇好的位置,那这个企业早就完蛋了。
然而,站在一个普通员工的立场,我也很想当面问问花总,我不断地努力工作,拼尽全力地提升自己的能力,辛辛苦苦地在自己的工作岗位上为公司创造效益,难道只因为我不是花总的亲信或者没有深厚的背景,就要永远在这个企业低人一头、永远在这个企业里干最辛苦的工作,却要拿完全与辛苦不匹配的收入?
我对这个企业已经绝望,我对我自己也很失望,没想到自己研究生毕业十年,在职场里摸爬滚打,历经磨砺和奋起后,到头来仍然一无所获。
我下定了决心要尽快找到合适的工作,离开志化,离开北京,而我的父母关心着急的却是我的终生大事。他们不辞辛苦地托关系找人,为我在咸城安排了一次又一次的相亲,而我也神经麻木地参加着一次又一次内容无聊却又充满无奈的相亲。
每一次相亲都是一次打击,并不是我对自己没有信心,而是对自己能否找到适合自己的人,甚至于这世界上是否还有这个人产生了深深的焦虑。
见一个,不是,又见一个,还不是。这世界充满了生而为人的无奈,大龄剩男尤其如此。甚至连我父母私底下都会嘀咕,这孩子不会是有什么生理或者心理问题吧?
我在实战中练就了一身面对不喜欢女孩相亲的本领:先简单介绍算是热身,然后神侃将话题扯开,待对方进入状态开始诉说,我就转为倾听,最后结账买单走人,就好像流水线上的工人,标准而程式化。
每一次等待都饱含希望,极力幻想自己可能的未来另一半是什么样子。
然而,每一次都失望而归。
和母亲熟识的刘阿姨又给我介绍对象了。这次,她信心满满地说:“你肯定满意,人家条件好着呢。在保险公司上班,人漂亮,气质好。家里条件也不错。你要是和她成了,层次绝对不一样!接触的都是精英,你想想圈子会差了吗?到时候结婚时来的都是响当当的人物!这是改变你人生机遇的机会!”
我听得心里厌烦,却又不好打断她,只能耐着性子听她讲。到了后来,相亲的结果已经不是我所考虑的重点,而是万一看不中,我该怎么跟这个热情而世俗的阿姨交代?
见面那天,姑娘迟到了整整一个小时。我心说,你来的越晚,我拒绝的理由越充分。
姑娘来了以后,说实话,外在条件不错,只是不属于我喜欢的类型--烫着齐耳的卷发,身材瘦得好像欠收的庄稼,前后没有一点饱满丰收的姿态。
我们平静地闲聊了一个小时,中间说些求学和工作的经历。
她的经历也是晒满靓丽的成绩单:先是在国内读大学,随后保送硕博连读,半途又因为心血来潮辞掉在读的研究生,考到了香港的大学。毕业后在咸城数一数二的外资保险公司任部门经理,薪酬待遇优厚。
总而言之,这姑娘是个典型的理工科学霸。
这种浑身散发理性黑白而没有丝毫感性光彩的姑娘,我一般是根本没有兴趣的。只不过,我们的某些经历还算相似,她又是刘阿姨重点推荐的角色,我不得不虚与委蛇一番,并撒欢地与那个姑娘神侃……
相亲结束后,我苦恼于该如何告诉刘阿姨拒绝那个姑娘,最后却又决定再试试。
毕竟,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在年龄大了尤其是事业进入快速发展期后,根本没有时间考虑恋爱,除非放弃既有,重新开始。
而结婚就是遇到一个差不多的就结合了。因为没有人可以无限期地等待那个所谓命中注定的人,甚至于,等待的时间越久,连自己都越发怀疑是否真的存在那个命中注定的人。
于是,我们两个人断断续续地谈了三个月。这三个月她也没有表现出太大的热情,两个人平平淡淡,中规中矩。我总感觉和她之间少了点什么化学反应,双方身上的气味不同。
她的感觉估计和我差不多,因为她曾不止一次地抱怨我话唠,神经质,有时候疯疯癫癫地像个大孩子。
但我总觉得这没什么不好。我在我的工作领域里冷静机械就够了,难道生活里就不能有点癫狂?那生活还有什么意思?
后来,有一天刘阿姨却先给了我一个“惊喜”--那姑娘下了最后通知,说没看上我。
刘阿姨语带惋惜地说:“沛文,人家姑娘嫌你不帅气。阿姨觉得你挺帅的啊,是不是和她约会时衣服搭配的不好?”
我暗自松了口气,没好气地说:“我又不是人民币,能让人人都喜欢。看不上我太正常了。”
这事随后也就过去了。
2014年,中国的房价在经历了十多年的疯狂增长后,终于由于早早透支未来几十年的需求而后劲不足,正式进入了拐点。
我在咸城买房的计划也提上了日程。
房价一点点地跌,政策一天天地变,我每天早上起床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拿起手机打开购房软件,查看自己中意的房子是否降价。每当遇到房子价格回落,我的心就怦然心动一次。每次看到长久不动,我又咬牙切齿。
卖房中介的电话也是隔三差五地来一个,内容无非就是变着法的吹嘘机会难得,房价马上就要回暖。今天说房子限购对外地人松开了,明天说卖了两套,后天又说最近国家对二套房的政策重新定义。每次的借口不同,但核心意思都是催促我赶紧买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