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声音平静而柔和,显然一切如常,如同晨间曲般悠扬美妙,顿时让我紧张的神经放松下来。
随即,我一晚上的焦急不安瞬间都转化成了埋怨,嗔怪道:“妈,怎么一晚上不接电话?知不知道我都快急疯了。”
母亲问道:“你打了一晚上电话?我还纳闷呢,怎么早上起来后发现来电显示有几十个你的未接电话?我还以为是电话出了故障,才这么早打电话问问你原因。”
我一五一十地将昨晚的经过说了,叹气道:“你们老两口快把我吓死了,我眼泪都流出来了。”
她平和地说:“我说怎么觉得昨晚上好像一直有微弱的电话铃声,还以为是邻居家的电话响呢。可能是昨晚上不小心把电话声音调小了,一直没听见。”
父亲接过来电话,安慰我道:“行了,沛文,赶紧回去睡会儿吧。放心,我和你妈身体硬朗着呢,一点问题没有。”
回到住所已经是早上七点多钟,我只能赶紧收拾上班。
这次意外虽然有惊无险,但还是让我感觉到自己孤身在外,远离父母,尤其是作为一个独生子女不在父母身边的隐患。
我想自己真的应该认真考虑回咸城的计划了,不管是对自己的将来,还是为家人考虑,都不允许我再在北京呆的时间过久。
而我的梦想、我的青春,都将不复存在。当告别幻想,回归现实,和自己一再徒劳无功、人为拖延的青春说再见时,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蕾蕾。
这次没有任何的外部压力,然而,时间却不允许我再有更多悠然自得的时光。
周末,蕾蕾参加主持一个饮料广告商赞助的趣味比赛和特卖活动,我陪着她前往,心里面却做好了和她说再见的准备。
音乐欢动,一对对年轻人兴致勃勃地参与其中,其乐融融。蕾蕾打扮得像个纯情的大学生,扎着马尾,穿着黑色的短裙,黑色高筒皮靴和乳白色的长袖体恤,显得青春阳光。她不断在现场熟练而富有感情地重复着广告词,并与现场频频互动。一会儿又像只小燕子一样飞到活动区,自娱自乐地玩着现场的游戏。
我远远地站在二楼的扶梯上,静静地、也是最后一次看着她的一颦一笑,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当年谭晶晶在研究生晚会上跳孔雀舞时的艳光四射,回忆起当年青春时代的种种美好。
只有此时此刻,我才意识到,自己真的远离青春岁月很久了。
现场不远处,一处楼盘的展板前同样人头涌动,年轻的,年老的,各色人等神色各异,目光炯炯。
两者相差咫尺,却景象迥异,恰如理想和现实,无限接近却永无交集。
活动结束后,我和蕾蕾在一家西餐厅吃饭。我尽量照顾她的口味,点了一桌子她喜欢吃的东西,听着她兴奋地诉说着一天的见闻。
越是决心要分开,我却越是舍不得分开。
她的额头饱满,小嘴紧抿,鼻梁挺直,眉眼秀气。这样一个美人,即使多年后脸上爬满皱纹,却依然掩盖不了精致生动的五官。而即使再过几年她也终将变得庸俗世故,但起码现在仍是个单纯善良、不沾尘污的“小龙女”。
我暗暗叹气,心说,我李沛文几辈子修来的福气,能够和这么个小美女有幸呆了一年多,却心知是该说再见的时候了。她就像毒品,可以让我欢愉一时,却无法给我快乐一世。她还有大好精彩的青春,而我已经准备好安稳度日。我已经老了,和她的相遇只是偶尔贪恋了旧日的时光,怀念着并遇到了过去的自己。
我平静地说:“蕾蕾,今天以后,我们就分开吧。叔叔累了,打算回老家咸城了。北京是富人和年轻人的天堂,很可惜,我不是。”
蕾蕾并没有如我预想的那样激动,只是有些颤抖地说:“占星书上指明,我们俩的星座不匹配,只有短暂的相遇和在一起的时光。我其实早就知道会是这样。”
我心里一酸,觉得有泪水在眼里打转,问道:“傻孩子,那你还要和我在一起?”
她笑了,眼里却也噙满了泪水,说:“如果所有的一切都要违背本意而按照指示来做,就算完美又如何?”
吃完饭,我默默地送她回家。一路上她牵着我的手,有说有笑,并没有更多的忧伤。然而,这更加让我担心,生怕她一个人时会伤心。
送她到宿舍门口,我便驻足不前。她撅着小嘴,不停地拉着我进门,我沉默却又绝决地站在了原地。虎子凑了过来,双腿直立地靠在蕾蕾的腿上,传达着一天的思念和亲密无间。随后,又绕在我的腿边,摩擦着我的裤脚,用舌头舌忝着我的鞋子。
这温馨的场景天天如此,今天却要说再见了。
蕾蕾忽然紧紧地抱着我,说:“叔叔,你别走。我不想一个人呆在屋子里。”
我的眼泪也落了下来,轻抚着她的秀发,语无伦次道:“别这样,你会遇到更好的小伙子,对你更好。真的,很快就会遇到,那时候,你就不会这样了。”
蕾蕾“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我轻轻将她推进门去,又将虎子抱入,随后快速地闪身离开。
我多想转身回头,包容她的眼泪,融化生活中的种种寒冷。可是我做不到,因为我有我的困境,我有我的迷茫。我需要一个能和我同步、相携共同前进的伙伴,来共同抵御人生的风风雨雨。
夜很暖,心却很凉,凉到骨髓。
当一场我所苦苦期盼的、纯真的不带任何物质诉求的爱情来临时,我却丧失了爱的勇气和能力。
世界变了吗?它一直在世俗地运转,充满了铜臭和血腥,不带任何的怜悯和怜惜。
所以,只能说是我变了,我被世界教育得忘记了自己的理想,只剩庸俗的世界观。我不再纯真无邪,浪漫多情,我变得物质功利,万事算计,斤斤计较,在乎得失。
我已经是个爱无能的废人。
但我又不得不安慰自己心安理得地接受现实,就像《天才瑞普利》中所描述的:“不管你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都会给自己合理的借口。谁会觉得自己是坏人?你可以把往事尘封在地下室,锁上心门,永远不去想,我都这么做。直到你遇上心上人,你只想把钥匙交给他,让他打开心锁,走进你的心房。但是,你办不到,因为你的心太黑暗,藏了心魔,不想让人看见你的丑陋。”
后来,我再也不曾找过清纯的女孩,因为我知道我的青春已逝,我的热情已死,那段青葱岁月也不再属于我。我就是一瓶毒药,会毒害每一个清纯的少女。我选择了过老年人的生活,早睡早起,晚上就窝在办公室里看碟,打牌。
我喜欢上看相亲节目,从男女嘉宾的交锋中心满意足。我看中年人的稳重成熟也不再觉得是装模作样,反而觉得年轻人的生龙活虎、活泼好动显得幼稚而浮躁。
我知道我老了,曾经那个积极向上的李沛文变成了中年,虽然依然贫嘴,却不再带任何的感情。我进入了中年人的生活,但我却仍然单身,没有组建家庭。
公司在办公楼附近的一个居民小区买了一层楼,改造成了职工宿舍,供员工有偿居住,原有的租房补助取消,我们进入了人均不足5平米的双人宿舍,虽然不如以前租房时的宽敞和自在,但总好过北京众多为了省钱而挤在群租房 中的北漂。
搬家那天,我拿着行李进入新住封闭小区的入口,被保安蛮横地拦住。这小保安生得五大三粗,气势汹汹,一副骄横跋扈的样子。
他带着对外来生面孔本能的警惕,大声问道:“干什么的?”
我习惯性地小心翼翼拿出小区的通行证,陪着笑容道:“我住这里,A区13楼,刚搬进来。”
小保安看了看通行证上的照片,又目不转睛地看了看我,认真核对无误后才挥挥手,放我进入。
平心而论,作为业主,我大可以趾高气昂地对这个小保安蛮横无理的态度置之不理甚至横加呵斥,最不济的,就算由于双方言语不和动起手来,我即使被这个年轻力壮的小保安痛扁了一顿,却依然可以通过合理的申诉途径获得可观的医药费,甚至将小保安直接从这个岗位撵走。
可是,那又如何?为了挣一时之气,既损害了别人的生计,又让自己遭受皮肉之苦,何必?
想想当年在出差火车上和过路人大打出手、脸上挂彩的糗事,我是再也不会这么做了。在日积月累的繁杂工作和矛盾纠纷中,我已经练就了基本的素质,变得像个中年人一般的理性和谨慎,失去了昔日的火气和冲动。
当然,确实有公司的年轻同事在搬家中和那个小保安发生了冲突,对此我只是微微一笑,既嫉妒又庆幸地感慨他们还年轻,尚需要磨练。
回咸城的计划并没有我想象中顺利,在网上投了一圈简历,发现别说和我的现有职位接近,就是将薪水降一截也未必能找到合适的工作。
而公司很多咸城来的同事和我有着相似的感受,他们渴望回家,盼着通过公司内部调动,在志化集团辖下、位于咸城的一系列单位中获得一个不错的职位.然而,更多人不得不面临回去后收入下降、职位变迁的压力,只能继续留在北京耐心地等待回去的机会。
领导们则不会也根本想不到这些,他们住着一百多平公司租的房子,根本体会不到员工挤在不足十平米的宿舍的状态。
北京的户口更是问题,这不是一个人、一个企业能解决的。
但是,员工自己也没有办法。在一个企业呆久了,离开不是那么容易的,需要勇气和决心。尤其是有物质压力的中国老百姓。国企是身份,是稳定,尽管待遇不高,但是起码不会饿死。
就在众多异地员工翘首期盼回家的工作机会时,集团公司忽然下发了一个文件,大体意思是为了照顾异地职工的特殊情况,允许北京公司的员工报名回咸城,公司将另行安排工作。
此通知一出,顿时在北京货运公司来自咸城的众多员工中引起了巨大的骚动。
回去?如此大规模的迁徙而不是个人调动,未来在新公司及新岗位的归宿难料,待遇未知,一切都不确定。
不回去?此次机会错过,下一次不知道是何年何月或者还有没有这样的机会。
生活就是这样,永远不会给我们出简单的非黑即白的判断题,总会想尽办法将夹杂着诱~惑、无奈、期盼和不舍等诸多要素的选择题抛给我们,不怀好意地看着我们在犹豫和煎熬中小心翼翼地迈出决定未来的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