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致文此次带了四个人:一个女会计,三个男性车辆调度。
女的很年轻,也就三十多岁,画着精致的妆容,眉目颇有几分姿色,一笑一颦间风情万种。
三个车辆调度中,有一个就是林致文之前带过来、和杜国华喝酒摸底价格那次酒席的一员。后来,我才知道,那人是林致文的弟弟,叫林致武。
林致武和他的哥哥相比,无论从长相还是气质都截然不同:总是带着黑色的墨镜,剃着寸头,脖子上缠着个耀眼的金链子,言语中虽然透着亲近,却总让人有种说不出来的压抑。
另两个车队调度,年轻的叫牛小宽,倒真的是人如其名,1米90多的大个子,两百多斤的体重,身宽体胖,皮肤黑红健康,声音洪亮有力,一对大牛眼左右灵活地转动,颇具喜感。
另一个车队调度是个秃头,四十多岁,话不多,只对着人微笑,却也和林致武一样,有点让人敬而远之。
林致文握着我的手,说:“兄弟,以后我们可真的是绑在一只绳上的蚂蚱,必须要齐心协力了。”
林致武则一脸的阴笑,随即也和我握了握手,道:“李经理,我们哥俩这次可是下了血本了,你可不能让我们吃亏啊!”
上午没有装货计划,我们一行人在外面简单地吃了个便饭。席间,大家主要是商量诸多的细节。
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项目启动后,后勤保障的确是个大问题。
按照之前与吉生集团的约定,我们和林致文车队人员在鱼城的吃住开销全部要由自己承担。按照秦总一贯务实的作风,是不会在这些小问题上纠缠的。所以,当初吉生集团的袁总刚提出对我们住在吉生的宾馆以及在职工食堂吃饭要收费的要求时,秦总立刻就爽快地答应了。
但是,林致文显然不这么想。他认为我们已经为了这个项目牺牲了相当大的利润空间,如果吉生再算这些细账,实在是太没有合作的诚意。通过和林致文这两个月的接触,我也能看出,无论对自己还是别人,他都显得很抠门,愿意算计。当然,这并不是什么坏事情。一个生意人,不管是做大生意还是小买卖,没有成本意识是万万不行的。
在吉生集团的项目上,他迫于秦总的压力,不得不放弃了部分他认为应该极力争取的利益。如果在某些别的无关大局的方面再不进行点补偿,他的心理上肯定不舒服。不能部分地打消他的不满,那对我们和他以后在鱼城驻扎操作该项目而言,都不是什么好事情,尤其是对于代表公司在此独立负责业务的我,不管我对他个人有任何的意见,他始终是我在鱼城唯一的盟友,也是唯一可以信赖和依靠的人。
为此,我们一致商定,决定采取缓兵之计,只要吉生集团的袁总和杜国华没有提起在吉生吃住收费的事情,我们就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厚着脸皮赖在吉生的宾馆里住着,中午就在吉生的职工食堂用餐。用瘸拐李的话说,这里尽管条件不算太好,但好歹有空调、有电视,还可以随时洗个热水澡。
随后的谈话落在了林致文一行人等对办公条件的要求上。吉生集团给我们准备了两间办公室,桌椅齐备,但没有办公设施。我们公司的项目组成员人手一台廉价的笔记本电脑,基本可以满足日常的需要。但林致文空手而来,显然没有自己购置的意愿。
果然,他紧接着就开始向我列出了采购的名单:两台电脑,一台打印机,一套可以追踪车辆的GPS信息管理系统以及一套覆盖全国的配货站网络、实时推送货源运输需求信息的有偿服务项目。
我见他狮子大开口,连电脑都要让我们采办,心里着实不乐意。联想到之前其开出的明显高于同行业水平的高昂包车价格,心里面更加反感。
在回宾馆的路上,林致文特意让我与他同车。在车里,他又提起了让我们公司替他购买电脑的事情。
我淡淡地说:“林总,您这么大的老板,这点小钱就别让志化拿了吧?说出去有损您的威名啊!”
他颇有些得理不让人的语气,道:“我可没钱!为了你们这个项目,我已经欠了一屁股的债!我为你们志化付出了这么多心血,你们不会连这点小钱都不想出吧?你们是国有企业,花的是公家的钱,我们是私人的小买卖,能省就省。”
我带着戏谑的口吻道:“林总,这年头经济不景气,现金为王,地主家也没有余粮啊!我看,您要是实在拿不出这个钱,我个人掏四千块钱,给你们配两台廉价的台式电脑。”
旁边一直没有说话的那个女人忽然开口道:“李经理,你这话说的就见外了。志化是国企,又不是你或者秦总的个人买卖,能给我们点帮助,就尽量多接济一下。说实话,对于吉生这个项目,我是不看好的。不瞒你说,在大同,我们几个人、包括致武在内,都劝老林别掺和你们和吉生集团之间的这摊浑水。万一赔钱了,你们志化的秦总说得好听,会一包到底,但我们不愿意冒这个风险啊!我们车队在大同有的是挣钱的好项目,根本不愁没有货源。如今倒好,老林为了来这里帮你们,把我们好几个挣钱的项目都给推了,得罪了一批老客户。如今,我们大家在这里聚在一起就是个缘分,你不能说这是钱多钱少的事情,这是个态度问题。”
我心说,我给了你们面子,后面秦总就不好收场了,我必须替他挡在前面,多给他留点回旋的余地。否则,一旦开了这个口子,林致文一伙儿人后面还不知道有多少要求呢!
我笑了笑,口气缓和下来,道:“林总,说实话,您的难处我也理解。可让我就为了这么几千块钱跟公司开口,说实话,我真有点张不开嘴。您看能不能克服、克服?”
林致文“哼”了一声,说:“我自己找秦总说去。”
我微微一笑,不再多言。
除了办公室管理人员的住宿和吃饭问题,林致文带来的司机一样需要安排好吃住。按照杜国华之前对我们的承诺,吉生集团会专门修一间砖房,供司机下班后休息之用。可待我们参观了又潮湿、又简陋、水和电全都没有的房间后,只能让司机暂时住在自己汽车的驾驶室里。尽管杜国华保证会尽快让新建的房间通水接电,但林致文兄弟的脸色仍然很难看。吃的问题倒是好办,司机直接在冷库的食堂解决,菜肴虽然谈不上丰盛,起码管饱。
杜国华走后,林致文免不了要再次在我面前发一通牢骚。在他看来,这些表面现象的背后折射的是吉生集团的不重视,是袁总在费尽心思、用极低的价格将我们骗过来为他提供高品质的物流服务后,漫不经心中所透露出的轻视和怠慢。
这些都让林致文更加地不满。
所以,当吉生集团的袁总随后专门为了食宿收费的事情再次找到我们时,林致文不可避免地又一次被激怒。
那天风和日丽,甚至是鸟语花香。袁总笑吟吟地说:“李经理,你的工作做得很细致啊,一板一眼,井井有条,没辜负了秦总对你的信任。”
我心说,这么好的天气,加上这么好的表情,却未必会有好事降临。越是对你笑的人,往往越是需要加倍警惕。我谦虚地说:“袁总过奖了。我们两家集团公司的领导深谋远虑,有雄心壮志要干出一番成绩。但罗马城也不是一天建成的,需要不断地积累和努力。我们当下属的,唯有兢兢业业、一步一步地按照领导的指引前进,才能确保目标最后能顺利地实现。”
他颇为关心地问道:“怎么样?来了这么久,在这里还习惯吗?”
我看了看林致文,笑道:“我们是干物流的,只有跟着货物跑的命。不过,吉生集团的食堂很不错,虽然是粗茶淡饭,难得的是烹饪得清新爽口,也顺便过滤一下我们五脏六腑里沉积了多年的过剩营养。”
林致文接道:“李经理有口福啊。吉生的菜我虽然没有吃过几顿,但是很不错,汤汤水水,清淡养胃。”
袁总笑了,笑得有点牵强,但还是将自家的餐厅也略微夸赞了一番:“我们公司的员工众多,公司开设免费食堂也是一种福利。现如今,中国的食品安全问题频发,我们公司本身就是做食品的,对食材的要求就更凸显出严谨和细致。不过,这员工食堂每年也要花费集团不少的资金,公司也在考虑适当地收取一定的费用。我本人是东北人,不太习惯这边的饭菜,尤其是天天吃面食。”
我和林致文颇有默契地微笑不语,没有接他的话茬儿。
袁总兜了一圈,还是将话题转到了就餐收费的问题上:“你们在外确实不容易。我看这样,你们自己在外面租个房子,再雇个厨师,中午让他给你们做饭,既干净又方便,也花不了几个钱。鱼城的物价不高,一个人一天十几块钱,可以达到顿顿吃肉的标准了。”
林致文搪塞道:“袁总,这合格的好厨师可不是一时半会就能轻易找到的,何况,你们这里地处偏僻,要找个便宜又适合居住、离你们装货冷库又近的房子,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解决的事情。”
我接道:“不错。这附近都是生产企业,民房极少,眼下恐怕还要再找一段时间。袁总,您看这样是否可行?我们尽快地找房子,在找到房子之前,仍暂时借住在吉生这里。但我们也绝不能让袁总为难。我们按照宾馆的对外营业价格交房费,让宾馆给我们开张发票,我们拿回去报销。总之,肯定不能让您和吉生来掏钱。”
其实这两个月我早就和宾馆里上到打扫房间的大妈、下到维修网络的管理员混得熟识。在一次和大堂值班人员的交谈中,我获悉这宾馆是完全隶属于吉生集团,并不为了盈利,只是做好集团相关业务往来人员的接待工作。因此,宾馆根本就开不出发票。
话说到了这个份儿上,袁总再咄咄逼人可就有些撵人的意思了,无奈之下,他也只能暂时作罢,任我们继续在宾馆里蹭吃蹭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