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开会时,秦总随手递给我一张表格。我一看,原来是自己去年曾负责运营的那款新产品的客户运费报价测算单。
按照表格中显示的报价水平,这个目标客户的收益贡献很低。我把意见反馈给秦总,他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当天晚上十点钟,我正在办公室加班,秦总给我发了条短信,让我明天前往鱼城。
鱼城在哪里?明天几点出发?去做什么?和谁同行?这些我都不知道,他也没有任何额外的说明。
这就是秦总的风格,很多时候,他只给你一个大概的方向,其余的都需要自己去沟通、了解并细化和落实。不过,他这种天马行空的风格有时候也确实让人头疼,因为什么事情都要自己去琢磨甚至是猜测,很费脑筋。
不过,这次他不给答案,我是肯定猜不出内容的,如果就这么置之不理,明天出了任何差错还是我的责任。无奈之下,我只好硬着头皮给他打电话。
他只简单地交代我去找王正,具体行程和王正商量即可。我联系了王正,方才得知明天要去的鱼城在山西,当地有一家大型的食品加工企业,主要生产各类速冻的肉丸、虾丸等,冷链运输的需求很大。秦总和该企业主管销售的总经理助理是关系很好的朋友,此次,双方也是希望在冷链运输领域能够有合作的机会。
我们的新产品由于技术上的先天缺陷,在我被免除项目经理、改由王正接任后,仍然没有太大的起色。很多客户都是抱着浓厚的兴趣试运了几次,但在见识了铁路运输效率的低下和制冷设备偶尔发神经一样地停顿而导致货物的损坏后,便纷纷放弃了长远合作的念头。
这也情有可原,国内冷链运输虽然近年来被媒体热炒,大家也都看到了这个行业的广阔前景,但现实距离理想的距离还很遥远。一方面,终端的消费习惯还没有完全形成,老百姓对于食品的保鲜等概念远没有欧美等发达国家成熟,认为只要不变质的东西就可以吃,对口感及味道等多方面不太苛求;另一方面,国内的消费水平还远远承担不起冷链运输过程中高品质制冷设备所带来的额外成本,导致国内的制冷设备行业标准不成熟。为了拼价格,所有的物流商都尽量不使用制冷运输或者采用其他的土办法来压缩成本。
我们公司的这批制冷设备虽然技术上比国内大部分的设备先进,但苦于运营成本太高,国内的用户接受不了。而设备闲置不用,每天光折旧成本就要上万块。巨大的成本压力使秦总迫切地想要找一个大客户,能够持续地提供足够的货源。此次有合作意向的这家客户每年的年产量在二十万吨以上,只要分给我们一部分,就可以保证我们全年的运转。
第二天一早,我和王正乘火车前往鱼城,秦总则预计在处理完公司的事情后,乘飞机到达鱼城与我们会合。
一路上,我恶补了这家客户的资料,包括背景资料、发展历史、生产能力、技术工艺水平、公司组织架构和职能分工、此次拜见领导的名字和职务、既有物流运输的方式及厂商等,又查询了山西当地的人文地理环境、风俗习惯及历史知识等。最后,我向王正请教了一些这个项目前期的进展情况。
所有这一切做完,我的心里才微微地有了点底气。
到达山西后,我和王正换乘公路大巴,又经过了两个小时的颠簸,方才到达目的地。
这是一个县级市,城市化还没有完全深入,村落林立,袅袅炊烟,山清水秀,空气宜人。此时正值初春季节,这边的树叶却已经换上了新绿,空气里混合着树叶和青草的清香味。成排的平房红砖绿瓦,独门独院,显得干净整洁,井然有序。一个放羊的老汉手里提着皮鞭,嘴里念着低沉的号子,赶着羊群在刚刚铺好的柏油马路边悠闲自在地散步,羊群里偶尔传出几声“咩、咩”的绵羊叫声,清脆而温柔。几只野狗趴在大路旁、平房间的羊肠小路上,懒洋洋地晒着太阳,眯着眼睛似睡非睡,舒适惬意。
按照计划,我们在山西大同的短运合作配送商——天海车队的老板林致文也来到鱼城和我们会合,秦总想让他来这边了解下情况,便于业务开展后,由他的车队为我们在鱼城做短途配送。
我和王正站在长途汽车站门口等待的时候,一辆黑色的SUV越野车停在了我们的面前。车里的人拉下了车窗,问道:“是小李和王正吧?”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林致文。他四十多岁,身材微胖,皮肤黝黑,圆圆的脸上挂着和气生财的微笑,下巴圆润而丰满,眼睛不大却很有神,额头很宽,一头自然卷的短发分毫不乱,分明是个精明的生意人模样。
而他一开口,说话慢条斯理,语气轻柔惬意,伴着脸上的笑容,仿佛一只居家的老猫,慵懒随和。
由于山西山多地少,气候恶劣,自然环境不允许进行农业活动,却间接地促成了中国一个独特区域的商业文化:晋商的吃苦耐劳和重信重义历史悠久,在市场经济日益深化、契约交易日趋完善的市场竞争环境中如鱼得水。
林致文笑吟吟地和我们打过招呼后,温和地说道:“秦总应该马上就要下飞机了,今天要拜访的这家吉生公司已经专门派车去接他,我和他约了在客户的楼前会合。我们先过去吧。”
我和王正上了林致文的车,只见这车子内部全景天窗、真皮座椅及大屏导航一应俱全,显然是顶配。林致文兴致勃勃地说:“这款越野车是日本原装进口的,今年刚上市。整套车下来也就六十几万元人民币,性价比很高。像我这种经常出外跑业务的人,有台性能好点的车,省了不少力气啊。”
我逗他道:“林总,我可不是咒您啊。不过,现在中日之间的关系这么紧张,您也敢买小日本的车?”
他满不在乎地说:“我们普通百姓只关注生活质量,不关心政治。再说了,小日本的东西确实是好啊,做工上乘,价格合理,我本人就是学机械出身的,很喜欢研究车,这款车我认为就很超值。”
王正说:“不知道小日本怎么想的,今年正是两国邦交正常化四十周年,却搞出个购买******的动静出来,真是蠢到家了。”
我笑道:“现在,日本的经济这么不景气,我猜小日本的执政党为了能够在今年的换届选举前多获得选票支持,只能在******的问题上博取点分数了。林总,当年法国人也就支持了一下****,被国人把家乐福都给砸了。您这当口买辆日本车,可得小心啊。万一哪天您这车的4S店被砸了,您上哪去做维护和保养啊?”
林致文笑道:“我估计这车再过个一年半载就完全国产化了。到时候,我随便找个质量过硬的普通维修店也能做了,价格还便宜。砸小日本的店好啊,最好把小日本的老窝都端了。”
此后不久,我这乌鸦嘴里说出的预言就不幸成真了。不过,比日本汽车4S店被砸更为猛烈的是,很多买了日本车车主的爱车被砸,此后几年,很多购买日本车的车主都不忘在自家车的后面信誓旦旦地贴上国旗的贴纸,并大义凛然地写上爱国和反日的字眼。
林致文按照汽车导航的指引来到了吉生公司的大楼门前。远远地看见十几层高的大楼的顶层上写着“高新技术孵化器”字样,周围绿草如茵,广场宽阔,显得很有气派。进了大厅,只见电子显示牌上反复循环地飘过“欢迎志化集团北京货运代理分公司领导莅临指导”的字样,这阵势虽然透着尊重和欢迎之意,却总让我觉得有点生涩和做作,稍显虚张声势。
一个身材粗壮、面色红润的年轻人上前问道:“请问三位是志化集团来的客人吗?”
在得到我们的确认后,年轻人热情地伸出了大手,逐一寒暄,并自我介绍说是吉生集团下属物流部的经理,名叫杜国华。
眼见秦总还没有到,我们便坐在大厅的沙发上聊天。我好奇地问道:“杜经理,我们按照导航指引驱车到达后,并没有看到您集团公司的名称,却只看到了‘高新技术孵化器’的字样,初始还以为走错了路呢!”
杜国华憨厚地笑道:“我们集团的名头在楼后的大门入口处。这栋大楼原不是我们的办公场所,是鱼城当地政府为了招商引资而兴建的。后来,由于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便作价卖给了我们公司。不过,这‘高新技术孵化器’的名头还是要留着的,这已经成为了鱼城当地的一个招牌。每次有上级领导来视察时,都要光顾一番的。”
王正由衷地赞叹道:“在北京住久了,来到这里感觉空气真的很清新,街道上都飘着一股树叶的味道。”
杜国华笑道:“我们这里虽然地方不大,但是绿化率非常高,城市很干净,这也是市里重点主抓的项目之一。在我们这个城市里,没有所谓的重工业和污染型企业,主要以食品加工生产企业和食品机械制造设备生产企业为主。大城市有大城市的优势,小地方也自然有小地方的舒适。”
林致文笑道:“我听秦总说,他和你们的袁总是老朋友,你们这欢迎的阵势可是太客气了。”他指了指电子屏幕,脸上依旧挂着温和的微笑。我心说,原来不光是我一个人觉得有点别扭。
杜国华笑道:“袁总一向对朋友礼遇有加,他的朋友,我们义不容辞地要接待好。”
正说着,一个小姑娘风风火火地从大门口跑进来,边跑边对着电话吼道:“小张,袁总邀请的志化集团的客人已经到门口了,安排你做的事情怎么还没有完成?你务必在十分钟内安排好客房,一共四位,其中一位是袁总的老朋友和重要领导。如果你要是完不成任务,自己去和袁总解释吧。”
我心说,这丫头颐指气使的劲头倒是不输给我们公司的古大姐。看来,哪个山头都有几只厉害的母老虎坐镇。
循声向后望去,只见秦总已经迈步入了大厅。他微笑着和众人逐一寒暄问好。林致文熟络地和秦总交谈了几句,显得真情流落,落落大方。
杜国华赶紧领着大家乘电梯到了吉生集团的办公区,在一个小型会客室等着与那位袁总见面。
杜国华殷勤地解释道:“袁总正在隔壁自己的办公室里组织召开公司二季度的营销战前动员会,请各位领导稍安勿躁,我进去汇报一下。”
秦总笑着说:“我和袁总是老朋友了,不必见外。我们就在这里等一会儿。”
一个染着黄头发、长得像洋娃娃一样的女秘书进进出出地不断穿过会客室,进入隔壁袁总的办公室送材料,过会儿又出来嘱咐另一个员工将袁总的药备好,防止他百忙之中忘了吃药。
我心说,这么多人围着这个袁总,不知道其到底是何庐山真面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