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副总顿时花容失色,惨白无光。
我上前拦在了庄副总的身前,问道:“栾总,那请问您要怎样才能出站?”
栾胜利冷笑道:“让我的伙计检查一下车辆的情况,确认无误后,就可以放你们走。”栾胜利的身后站出来五、六个彪形大汉,个个眼神狰狞,面色不善。
栾胜利接着道:“不过,我这些个伙计手艺都很高超,不能白帮你们干活。所以,检查一次要收费两千元。”
庄副总脱口而出:“这简直是明抢。”
栾胜利冷笑道:“你们可以选择不用。不过,这门可就出不去了。”
我眼见对方人多势众,和庄副总情急之下,立刻去找车站的货运主任。货运主任偏偏就恰巧不在,打他的手机也不通。无奈之下,我们又赶紧折回了现场。
路上,庄副总忽然问我:“小李,你试过破釜沉舟的感觉吗?”
我茫然地摇摇头。
她颇有感慨地说:“当年,我决定移民去美国后,在没有任何职业保障的前提下,卖光了国内的所有家当。当时,别人都以为我疯了。但我心里知道自己的目标,为了这个目标,我什么都能豁得出去。这次也一样,就算我以后不再做这个,也要对隋老板有个交代,对自己有个交代,我是尽了全力的。”
我的心里瞬间也有些激动:多少年来,我忍辱负重,委曲求全,等待的不就是一个可以建功立业、肆意挥洒激~情的机会吗?如果这个项目失败了,在志化集团等级森严的体系里,谁还会再给我出头的机会呢?就算还有机会,这种机会什么时候才会再次降临到我的头上?
我咬着牙说:“豁出去了,我也豁出去了,总要闯闯他栾胜利的天罗地网,不能被他的几句话就吓住。”
快到车站的出站门口时,我们远远地就看到了栾胜利腰板笔直、精神抖擞地坐在椅子上,和一众伙计们肆无忌惮地嬉笑打骂。他似乎早就猜到了结果,挑衅似得看着我们,大脑袋得意地晃个不停。
庄副总忽然来了狠劲,二话不说,抬腿就上了我们装货的卡车,命令司机马上发动汽车。我也登上了另一辆车,命令司机跟上前面的车辆。
栾胜利像个久经战阵的高手,姿势几乎都没变,脸上却是杀机立现。他一挥手,后面的几个壮汉排成一排,将仅容两辆车可以并行的出站口牢牢地堵死,剩余的几个壮汉则手脚利落地爬上了庄副总所在的卡车牵引车头,从敞开的车窗伸手进去,手脚麻利地拧开了车门,不由分说地将庄副总车上的司机揪出了驾驶室,毫不留情地一顿暴打。夕阳西下,尘土飞扬,众人的叫骂声中夹杂着司机撕心裂肺的哭嚎,让人心惊胆寒。
随后,之前挡住出站门口的几个人迅速穿过前面的车辆,抄到了我所在的车前,纷纷跳上车头。司机早有准备,已经将车窗紧紧关闭。其中一个壮汉抡起手中的板砖,狠狠地砸在了车窗上,细碎的玻璃碴散落在车内。那壮汉伸出大手,一把将车门拧开,随后众人七手八脚地将我车上的司机揪出,同样地拳打脚踢,毫不留情。
栾胜利起身叉着腰,耀武扬威地对我们说:“这次,我打的是这些挣钱不要命、干活不长眼的傻司机。下次嘛,要是再有人不经过我同意就擅自装货出站,老子见一个打一个,谁也别想跑。”
我和庄副总胆战心惊地看着栾胜利的伙计们熟练地跳上了我们的卡车,毫不客气将车重新开回了车站的作业线,指挥着车站的工人们重新将货物放回了铁路车皮里。
我们赶紧给120打电话,叫来救护车,护送受伤的司机去医院紧急治疗。同时,我们又和合作车队的经理联系,重新派人将停在车站里的空车开走。
随后,我们在车站外约了合作车队的经理商讨对策。庄副总坚持要报警,被车队经理拦下了。他无奈地说:“整个口岸市都知道这栾胜利一手遮天,和车站以及公安机构的关系都不一般。我原以为你们这是上面直接安排的项目,他不敢胆大妄为。谁知道他这么虎,什么活都敢抢?二位,我看这活计你们还是找别人吧。我那俩伙计的医疗费我自己承担了,就当是没完成你们业务的违约金,这业务我看是没法进行了。”
无论我们如何劝说,车队经理再也不敢应允。我们又联系了当地的其他车队,行业内关于车站那天发生的事情早就流传开来,大家谁也不敢再接活儿。
我又给车站的货运主任打电话,这次他倒是接得很痛快,表示栾胜利方面做得确实有些过火,愿意帮我们去协商下。不过,对于黑狮车队粗暴地阻挠其他车队进场装货的事情,他也表示爱莫能助。
我反问道:“难道车站只和这一家车队合作?”
他语重心长地解释道:“兄弟,老哥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这栾胜利有背景,黑白通吃,谁也惹不起。你们就忍了吧。”
眼看货物呆在铁路车站无法取出,当地又没有车队敢接货,我和庄副总无奈之下,只得采取权宜之计,和黑狮车队签订了临时的委托协议,将这一批货配送完毕。庄副总和福泰祥公司的隋老板联系后续的发运安排。
最终,福泰祥方面认为该条线路的成本过高难以承受,宣布放弃再往该冷库发运。而经历了多次地更换到站冷库,福泰祥方面已经再无新的卸货冷库可用,项目面临停运。
两家公司的高层召开了紧急会议。隋老板毫不客气地当面发了通牢骚,认为我们的新产品技术有缺陷,装载量小,成本上没有优势,卸货设计上也无法同时满足在铁路和公路的卸货冷库作业。在最为关键的制冷技术上,隋老板认为通风道的设计有问题,存在制冷不均衡的现象。尤其是对尾部的货物制冷效果极差,风量到达尾部时已经十分微弱,严重地影响了运输质量。
以上这些设备的缺陷已经引起了接货客户的强烈不满,隋老板认为正好利用此次停运的机会,统一组织设备回厂进行技术改造,尤其是希望能将现有的风道更换,对风道的安装位置及风道材质进行重新设计,待改造完毕、技术成熟后,再重新投入使用。
秦总则有自己的想法:项目刚开始运行短短五个月就停运,显然难以对志化集团、对部里的领导交代。而由于前期的各种原因停停走走,无法实现连续的运行,项目的实际收益惨淡。如果彻底停运,则基本宣告本年内再无收益,极低的收益水平不但意味着以后新的投资计划无法在志化集团内部获得审核通过,恐怕这个产品本身也会受到质疑,面临部里的责问。显然,这对即将面临人事变革敏感期的志化集团、对雄心勃勃的秦总个人,都不是个好消息。
秦总建议道:“隋总,项目出了这么多的问题,显然不是我们两方所希望的。不过,既然是试运行,本身就是发现问题的过程。如果我们仅仅发现了现存的问题就回厂改造,改造完毕重新投入运营后,又暴露出了新的问题,那我们还要二次重新进厂,反复不停地修改吗?我个人建议先把今年的试运行完成,在这个过程中积极地发现问题,分析问题,把问题总结完善后,统一回厂改造,您看这样好不好?”
隋老板简单直白地说道:“如果我们两家公司是战略股权合作,那我们必然要风险共担,福泰祥公司完全可以不计成本地维持这个项目继续试运行。可我们两家目前仅仅是业务合作,福泰祥公司已经付出了很大的代价,却很可能在未来什么都得不到。秦总,这样的事情,恐怕不太妥当吧?”
显然,隋老板在此时旧事重提,根源还是在抱怨自合作以来关于未来长期合作始终无法获得承诺的事情。
事已至此,两方先前遮遮掩掩的嫌隙在项目千疮百孔的问题集中爆发后被无限地放大,再也无法按在桌子下面。秦总无法给予书面的远期承诺,隋老板则在远期无承诺,近期无利益的情况下断然要求退出该项目。
最终,双方的谈判没有达成一致,志化集团和福泰祥公司两败俱伤。
为避免剩余的空车皮在秦皇岛站积压太多,时间过长,引起更多不好的影响,隋老板勉强同意最后帮助志化集团一次,尽快地将秦皇岛站闲置的车皮装货后发往济南业已整改完毕后的冷库。我们公司则随后在济南冷库卸货完毕后,就地利用济南合作车队的堆场暂时存放新产品,直到获得新的货源再重新上线运营。
由于制冷技术不成熟,我之前联系的很多潜在客户均放弃了和我们合作的机会,新客户的发运迟迟没有重新开始。试运项目连续两个月完全停摆。
更糟的是,福泰祥方面在谈判没有如愿的情况下,单方做出了毁约的行为,以赔偿前期化货的损失为理由,未经我公司同意,擅自将应付给我们的运输费扣下,双方的关系彻底破裂。
在此期间,无论是秦总还是我本人,都承受了巨大的压力和非议。
部里领导对志化集团组织此次试运行的能力颇为不满,几次问询试运重启的时间表。无奈之下,志化集团只好对外宣称,由于目前是运输淡季,后续的货源正在积极落实中,明年春天就有眉目。
志化集团内部对秦总的负面评价也接踵而至,认为他贪功冒进,不懂技术,领导研发出一款不成熟的产品,甚至有人建议花总对秦总进行内部的处罚。
志化集团北京货运代理分公司内的小道消息也满天飞。以燕老大为首的老铁路在秦总和公司内部不断地散布对我的不利言论,说我经验欠缺,不讲方法,肆意蛮干又不与公司的既有部门配合。
事到如今,项目的失败似乎成了我一个人的责任。回头想想,从前期技术设计、考察调研到后期的试运行,无一不是我亲自参与和组织落实的,责任好像真的就是我一个人的。可是,那些职能部门有人按照公司的既定办法参与了这个项目了吗?他们互相推诿,似乎早就为今天的秋后算账找好了退路,只剩下我一个人傻乎乎地承担所有的过失和责任。
在重重压力下,我被免除了项目组经理的职务,暂时调回销售部,等待重新安排岗位。
在每月的公司经营分析会上,古大姐都会特意勾勒出新产品项目惨淡的收益及与年度预算目标相差甚远的实际完成情况,那些冰冷的数字如同一根根锐利的冰锥,密集有力地穿透了我的胸膛,狠狠地戳在我挣扎的内心深处,溅出滴滴的鲜血。
秦总在舆论压力和经营压力下,也一改之前不计较新产品利益的说法,在大会小会上对新产品项目的失利大加指责。甚至有一次,在询问我下一步工作计划而没有得到满意的答案时,他指着我的鼻子质问道:“你对得起我给你开的工资吗?你对得起我托付给你的信任吗?”
对此,我很伤心,却也无可奈何。成者王侯败者寇,这些都是我面对失利应有的态度,也是我成长中必然要经历和承受的挫折和失败。
只是,经此一役,我在志化集团内部的名声尽毁,前途渺茫。以后,我又该何去何从呢?
(本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