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白天的上班时间,我给秦总和姜宝华分别打了电话,如实地汇报了昨天半夜瘸拐李在装货时出现的人身事故,请求公司尽快派人前来慰问和支援。秦总和姜宝华安慰我要稳住精神,照顾好瘸拐李,并维持现场业务的正常运转。
随后,我又给瘸拐李的家人打了电话。他的老母亲一听说自己的儿子受了工伤,当场就在电话里哭出声来,声音凄惨,催人泪下。我理解一个母亲远隔千里之外对儿子的那份焦急和不安,只能好言安慰,保证一定会尽全力地照顾好她的儿子,并待瘸拐李的麻药效力过后,马上敦促他给家里打电话报平安。
待一切事情暂时处理完毕后,我这才缓过神来,一股愤怒之情喷涌而出。我神情严肃地质问庄副总道:“庄总,昨天晚上出现的事故,完全可以通过及时安装照明设备避免。就因为我们一时的大意和疏忽,为了贪图一点儿小便宜,结果造成了这么大的事故。我们两家单位是合作伙伴,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您公司的老隋总一点儿忙也不帮,居然还能坦然地入睡。这样做人是不是有点儿太不厚道了?简直就是见死不救啊!我看,您也应该尽快地把这件事情向公司领导汇报一下,防微杜渐,我们以后不能再让类似的事情发生了。”
庄副总难堪地点点头,说:“这次的事情,虽然事发突然,但老隋总做得确实有不当的地方。不过,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我们还是要尽力地做好补救的工作,不能耽误了我们项目的正常进度啊。”
我一听,心里更是愁苦万千——瘸拐李这一倒下,我真不知道项目下一步要如何继续地维持下去。
快到中午的时候,我们公司派来慰问的人及时赶过来了,是运输部的副部长裴福来。老头儿一改往日老不着调的本色,满脸的浩然正气,嘴巴像机关枪一样地“突突突”猛射。
他先是温言软语地慰问了瘸拐李,知冷知热地嘘寒问暖,关怀备至。经他一说我才知道,原来他和瘸拐李两个人私下里以师徒相称。瘸拐李免不了情绪低落,老头儿告诫他调整好情绪,不要想太多,安心养病。
此时,瘸拐李麻药的药效已过,开口道:“师傅,我这次算是点子背到家了,在现场干了这么多年,头一回受这么大的伤。昨天晚上,多亏沛文拚尽了全力,把我及时地送进了医院,又想法设法地凑钱替我交了医药费,顺利完成了手术。不然,我现在还不知道能不能安然无恙呢!不过,我这一受伤,可把沛文给坑苦了。我之前还信誓旦旦地跟沛文说,肯定不给他掉链子,结果……”
老头儿摆摆手,说:“徒弟,你听我的,安心养病,别胡思乱想。你还年轻,以后有的是机会证明自己。”
待到安慰完瘸拐李,转过脸来,裴福来可就变了腔调,半真半假地对我说:“我这次来,一是代表公司看望受伤的小李,把公司的关心和慰问转达给他。让他知道,他是有组织的人,不要怕花钱,要积极地配合治疗。二嘛,”他阴阳怪气地说,“我是代表组织来询问李沛文同志几个问题。沛文同志,你身为一个领导者,大半夜的让自己的下属单枪匹马地一个人在冷库现场作业,你却躲在房间里睡大觉,你干的这叫人事吗?”
我一听,心里这个气呀,心说,这老东西上次在和福泰祥公司的谈判时没把我损够,这次,又不辞辛苦地跑到秦皇岛教训我来了。但事已至此,瘸拐李虽然不是因为我而受伤,却也有我没有及时校正现场操作条件不当的失误,这裴福来又是前辈,我只能乖乖地听着。
裴福来见我低眉顺眼的一副可怜相,自己倒先有点儿幸灾乐祸了,接下来虽然仍是教训的语气,但表情上已经完全是个顽皮的模样:“沛文同志,我们交通系统的干部从来都是吃苦在前,享受在后。你作为项目组负责人,把自己的兵都给带残了,这就好比是要饭的乞丐把自己要饭的盆都丢了,你还干的哪门子业务啊?我来现场采访一下你现在的感受。”
见我仍没有说话,他自己终于忍不住乐出声来了,说:“我就是要先杀杀你的威风,让你个小兔崽子成天像只苍蝇一样地到处瞎忙。”
我一脸委屈地说:“裴大爷,你们部门的领导当甩手的掌柜,任事不管,我不瞎忙能行吗?”
他把小眼睛一瞪,说:“还敢顶嘴?小兔崽子,这次是我徒弟替你受了苦,要是依着我看,就应该让你从车上摔下来。”
我见他嘴里边不干不净、不着边际地乱骂,眼睛里却全是笑意,便大着胆子说:“裴大爷,您这也太偏心眼了。谁他~娘的不是父母生的、爹妈养的?我和他都姓李,合着他摔了就是光荣,我摔了就是活该是吧?”
他又是一阵哈哈大笑,说:“你这个小兔崽子有点儿意思。我刚才说了来这里的前两个目的。这第三个目的嘛,组织上已经正式委派我协助李沛文同志,齐心协力地完成后续在秦皇岛车站的发运工作。”
我一听大为宽慰,纠缠在内心的心结总算解开:发运已经好几天了,眼看第一批发运的货物即将到达下游端的济南车站,我一方面心里面火急火燎地想要尽快赶赴济南站处理卸货事宜,一方面又不得不加快将上游秦皇岛车站发货端的业务理顺。如今,瘸拐李意外出事,对我简直是雪上加霜,让我一筹莫展。裴福来的到来,对我来说不亚于是一场及时雨。
他有经验,有能力,虽然年龄偏大,但完全可以组织发货端的现场装运。有了他在这里坐阵,我可以放心地抽身前往济南了。
裴福来老奸巨猾,看出了我的小算盘,补充道:“我来之前,秦总特意嘱咐我,公司既有的业务很繁重,人手严重不足,我在这里只负责解决燃眉之急。出门之前,我们运输部的领导廖大庆同志更是嘱咐我快去快回,尽快处理完新项目现有的问题后,尽快抽身,千万别趟你小子的这块儿浑水。你这小兔崽子有多大的面子,还想要我老头儿给你日夜地守着这破冷库?我看看情况,如果没什么问题,我就闪人了。”
我心说,能撑一时是一时,先把眼下的难关度过再说。
正说着,秦皇岛车站货运室的刘主任给我打来电话,说我们本月的铁路车皮发运计划未报,以后的发运效率将受到影响,让我尽快去车站协商解决。我挂了电话后,对裴福来将情况一五一十地说了,希望他能一起去。老头儿却连正眼也不看我,跑到走廊里抽烟去了。
尽管裴福来说话幽默讽刺,夹枪带棒,行事又总是出人意表,不伦不类,但终究是个前辈,我也不好意思太麻烦他,只能自己跑去车站见刘主任。
刘主任见了我后,一本正经地说:“现在已经是七月份了。你们这个月的发运请车计划还没有报,在车站运力有限、所有的客户集中发运时,按照优先顺序,你们项目的发运很可能要给其他已经预先提报计划的客户让路。这样一来,你们的发运效率很可能会受到影响,我提醒你要有个心理准备。”
我一听大为慌张,说:“七月份的发运请车计划我们确实没有报,因为当时我们也不清楚部里试运行电报下发的准确时间。如今没有计划,您看还有没有其他的办法?”
他摇摇头,不再多言。
我无奈之下,只得又跑到收入室倪主任那里请他帮忙。谁知,倪主任也皱眉道:“这请车计划是报给北京铁路局的。你们没有报月计划,意味着本月车站的闲置车皮都不会优先配给你们,而是给其他已经报了七月份计划的客户。”
我当然明白这个道理,问道:“您帮我通融一下可以吗?”
他摇头道:“已经上报给铁路局的东西,我们也只能遵照执行。目前能做的是,我帮你补报临时计划,不过,这也只是杯水车薪,在车皮有富裕的情况下,临时配给你们一些。”
我着急地说:“万一我们大批的货物需要集中地发运,临时计划解决不了根本的问题啊!”
他破天荒地摇了摇头,也是一脸的无奈。
我垂头丧气地出了车站,暗叹事事难缠,当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个月的发运效率肯定将受到极大的影响。
在彷徨无助之际,我想到了裴福来。这老家伙明知道月计划的事情很棘手,自己却脚底抹油,置身事外。到底是逃脱责任还是有意考验我呢?他明明说了以后发运端由他来负责,那发运月计划批复不下来,发运效率受到影响,他也脱不开责任啊!
莫非老头儿在故意刁难我?
我稳了稳心神,想起裴福来平时烟不离手,是个名符其实的大烟鬼,心说,既然请大神来了,总要给大神上柱香吧。这样想着,我跑到商店去买了条玉溪烟,用黑色的塑料袋装了,返回医院。
进了医院,我老远地就看到裴福来蹲在病房窗外的花坛前,正聚精会神地用手拨弄着什么。我凑近一看,嘿,原来老头儿正用打火机烧蚂蚁窝玩儿呢。我连连摇头,心说,这老头儿怎么猫一阵狗一阵的,真让人捉摸不透。
他见我来了,也不搭理我,自顾自地玩着。我上前苦着脸说:“裴大爷,这下可麻烦了,我们的请车月计划没报上,现在连发运都成问题了。”
老头儿头不抬眼不睁地说:“活该,让你这小兔崽子成天瞎忙,干活儿干不到点子上。”
我连连附和道:“您说的是。我平时在公司和您打交道少,这半天跟您真正接触下来,觉得您的水平简直就是小母牛开坦克——牛逼轰轰;小母牛乱逛——走到哪儿就牛逼到哪儿;小母牛进牛栏——牛逼到家了;小母牛……”
他一摆手,道:“行了,甭他妈废话!丫的除了嘴贫,一点儿正经本事没有。”
我赶紧把烟掏出来,说:“所以,我这不是要多和您学习学习嘛!您看,我知道您出来的比较急,烟可能没有带够,刚才从车站回来,顺便就给您捎了条烟!”
说罢,我把玉溪烟从塑料袋里露出一角,恭恭敬敬地递了过去。
他瞅了瞅烟,没搭这茬儿,继续点他的蚂蚁窝玩,嘴里面骂道:“小兔崽子,想拿东西贿赂我老人家,没门!告诉你,我的父亲是老革命,一辈子清正廉明;我也是老党员,受党教育多年。你算什么东西,还拿烟来贿赂我!我看看,是硬盒还是软盒的?”
我大喜过望,赶紧把烟完全地从塑料袋里抽了出来,再次给他递了过去。他动作熟练地把外包装拆了,抽出一盒,敲出一根烟点上,惬意地抽了一口,口气戏谑道:“你个小兔崽子,有时候还挺招人喜欢的。说吧,有什么难题要我老人家给你解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