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的时候,中国篮球巨星姚明召开新闻发布会,宣布自己由于严重的脚伤难以痊愈而无法重返赛场,正式退役,其带领美国NBA休斯顿火箭队冲击总冠军的梦想也宣告终结,属于一代八零后的美好回忆戛然而止。
我在感叹命运无常之余,和瘸拐李打趣说,人家姚明脚伤虽重,但为自己和国家赢得了一系列的荣誉。而瘸拐李前年在烟台操作当时的新产品试运行时,摔伤了脚踝却寸功未立,可谓得不偿失。我笑言,你跟了我,可一定要打起精神,万一有个闪失,我们这项目组可就悬了。他反过来咒骂我损人不利己,也不盼他点好的,他还指望跟着这个项目做出点成绩,在公司里扬名立万。
谁知,后续事情的发展居然真的被我这乌鸦嘴一语中的。
在完成第一批装运任务后,我和瘸拐李本以为可以稍微松口气。谁知,后面的新产品接踵而至,毫不迟缓,发运密度之大让人没有丝毫喘息的机会。
第二天午夜,瘸拐李的手机响了,我们双双从美梦中惊醒,被车站工作人员通知,第二批新运输产品即将被送到冷库的铁路线上,让我们提前做好装货准备。
当天下半夜,整个冷库灯火通明,福泰祥的皇叔不顾天气炎热,领着冷库的现场人员,在瘸拐李的统一组织下,井然有序地进行装货。福泰祥的庄副总和小于也赶来现场帮忙。然而,由于之前从未在夜间进行现场装货,冷库内的灯光照明无法完全覆盖到装货的铁路线上,现场操作人员只能拿着应急手电,在黑暗中艰难地作业。
我建议皇叔从冷库拉出几根电线,临时挂上简易的照明设备,以方便操作人员在光线充足的环境下作业。他却生硬地表示,这些额外增加的成本需要请示老板。
作风一贯硬朗强势、简单直接的庄副总算是遇到了克星,她在老板的亲叔叔面前丝毫不敢贸然造次。
这天的装货从茫茫的夜里直干到天色发白方才结束,我和瘸拐李连连祈祷下一批新运输产品在路上慢点走,千万不要马上就到达。
按照之前我们制定的项目组内部分工原则,瘸拐李负责秦皇岛发运端的操作,我在尽快理顺发货端工作后,将马上赶赴济南的到货端继续协调卸货操作。如今看来,这发货端在项目前期很可能需要夜夜加班,一个人根本盯不过来,我不禁有点微微地担忧。
瘸拐李安慰我说,前期虽然紧张辛苦,但只要理顺了工作程序,后续的新运输产品再分散到达,一个人还是可以应付的。何况,还有福泰祥公司的工作人员可以从旁协助。
就当我认为可以安枕无忧、放心离开时,不幸的事情发生了。
这天半夜,瘸拐李照例接到秦皇岛车站通知去冷库装货。由于前几天的现场装货基本正常,我便偷懒没有跟去,选择继续睡觉。瘸拐李走之前骂骂咧咧地开玩笑说,回头要打电话骚扰我,不能让我睡得舒服。
朦胧中我梦到了一只矫健的雄鹰在空中展翅高飞,其身形飘逸潇洒,翅膀伸展有力,煞是俊美。正想开口称赞,我忽然听到一声尖锐而刺耳的鸣响,再看那雄鹰,雄健有力的翅膀应声折落,轻盈的身体也随之急速下降。
我猛地惊醒,耳边的手机铃声“凄厉”地响个不停。我见来电显示是瘸拐李,回忆起他临走时信誓旦旦地表示要骚扰我,便没好气地接了电话,以一副玩世不恭的口吻道:“怎么样,瘸拐李?才分开多久,这么快就开始想我了?”
电话那头的瘸拐李却丝毫没有开玩笑的兴致,声嘶力竭地喊道:“沛文,快点来,我两只胳膊都断了。”
我和他平时开惯了玩笑,对他的恶作剧早已见怪不怪,觉得此刻明明就是他在故意欺骗我,存心不让我睡好觉。我心说,你两只胳膊都断了,还能打手机,当我这么好骗呢?我在心里认定了他安然无恙,便不慌不忙地接口道:“哦,是吗?两只胳膊都断了?那问题可大了,你岂不是连飞机,哦,不是,连手机都打不了了?那我马上找人再做一副胳膊给你送过去。”
电话那头的瘸拐李丝毫没有心情和我开玩笑,气急败坏地说:“我是说真的,我他~娘的都快疼死了。”
我这才听出了他口气的不对劲,连忙确认道:“真的假的?大半夜的你可别吓唬我。”
瘸拐李终于爆发了,骂骂咧咧地说:“我他妈吃饱了撑的,大半夜给你打电话搞恶作剧?你~他娘的快点儿过来,老子快死了。”
我一听情况不妙,匆忙地穿上了衣服,撒腿就往冷库操作现场跑去。盛夏的午夜里,空气中弥漫着燥热和不安,让人心神不宁,思绪混乱。本是一片祥和的宁静里,无声的沉默却让我更感孤单和无助。
当我汗流浃背地赶到冷库现场,见到瘸拐李的那一瞬间,立刻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只见他艰难地哈着腰,双臂无力地低垂在胸前,以肘部为连接的胳膊上下部分完全变形,已经不在一条水平线上,尤其是胳膊的下半部分,扭成了一个难看的形状,斜斜地偏向内侧,仿佛完全脱离了他的控制,空空地荡在身前。在皎洁的月光下,他的脸色惨白,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不停地落下,在地上画出了一个汗圈。他的衬衣已经明显湿透,大半身浸在汗渍中,微微地颤抖。
我不敢扶他,生怕碰到了伤处而引发他更严重的疼痛,只能试探地问道:“哥们,能不能坚持一下?我去冷库叫车,马上送你去医院。”
他艰难地点点头,似乎连说话的力气都已经消失殆尽。
我仓皇失措地跑到皇叔设在冷库的休息室门口,不顾一切、快速而猛烈地砸着房门,在黑夜中发出阵阵沉重而清脆的声音。皇叔半响才打开门,一脸的睡眼惺忪,凌乱的头发蓬松地散成了一堆乱草,野蛮地伸向各个方位。
我焦急地喊道:“隋总,我的同事小李摔断了胳膊,情况十分紧急。麻烦您能不能派个车,帮我把他送到医院去?”
皇叔缓了缓神,问道:“他摔得厉害吗?要是摔得厉害,可能马上要做手术。万一耽误了治疗时间,恐怕以后容易留下残疾。这种情况得去治疗跌打损伤技术最好的市第一人民医院。”
我心急如焚地说:“隋总,车,我需要车!”
他却面无表情地说:“这个时间,我们的司机早都回去休息了,车也没在冷库。他们的电话现在肯定是关机了,打了也白费。谁能在这个时间还开着手机啊!”
我气急败坏地说:“隋总,您总不能就这样见死不救吧?您帮我打一个试试好吗?江湖救急啊!”
皇叔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坚持道:“没用。有这功夫,你还是赶紧去打车吧!”
我差点儿就把一句“老杂毛”的脏话骂出了口,狠狠地瞪了他两眼,转身一边跑向冷库的大门口,一边给福泰祥的庄副总打电话求援。
我出了冷库大门,在马路上站了十几分钟却一无所获,宽阔的马路上夜色茫茫,没有一辆出租车经过。
庄副总和小于不久便披星戴月地赶过来了,两个人在试运行前开来的那辆商务车已经被同事开回了北京。
我充满绝望却又心有不甘地向庄副总求助道:“庄总,您能不能劝劝老隋总,想办法借我们一辆车用用?这黑灯瞎火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拦到车。现在时间紧迫啊!”
庄副总和小于又跑到皇叔的房前敲门,清脆的敲门声在宁静的深夜里格外地发人深省,那焦急而伴着“当、当、当”急促声音的叩门动作仿佛次次都敲在了我的心底,激起了一连串的涟漪。
黑暗中,我远远地听到皇叔那歇斯底里咒骂的声音,夹杂着难听的脏话方言。
不久,庄副总和小于满脸难堪地回来了,郁闷和愤怒无声地写在了那两张沉默的脸上。
又过了十分钟,我们终于拦到了一辆出租车。我生怕司机挑活儿拒载,不待司机询问去向,直接拉开车门坐进了副驾驶的位置。庄副总和小于也快速地钻进了车后的座位。我们快速地驶进了冷库事发地,只见瘸拐李早已经筋疲力尽地瘫坐在地上,两只胳膊仍然不听指挥地随意耷拉在两边。他的脸色更加苍白,已经完全没有了血色,此时连冷汗都没有了,整个人双眼紧闭,精神萎靡,嘴里面痛苦地呻吟不止。
我们将他小心地让上车,快速奔往秦皇岛市第一人民医院。
在车上,瘸拐李艰难地向我们复述了自己受伤的经过:当晚,他接到车站电话通知后,前往冷库的操作现场监督装货。时隔了一天,皇叔却为图省钱省事,仍然没有将冷库铁路线周围的照明设备装上。为了确保运输新产品的使用状态良好,不至于在行驶途中~出现意外,细心负责的瘸拐李只得站在铁路车皮的下沿,打着手电检查运输新产品的状况。就在他专心致志地检查时,脚下一个没留神踩空,整个人迅速从火车车皮上摔了下来。为了防止受伤,他下意识地伸出双臂按住地面,撑住了整个身体,以阻止着地的势头。而他的双臂在如此剧烈的力道冲击下当场受伤。
到达医院后,我们迅速挂了急诊。医院值班大夫只略略地看了瘸拐李的伤情,便为其迅速地照了X光片。大夫检查过照片后,认定瘸拐李是双臂尺挠骨骨折,需要立即做手术,为他的胳膊植入钢板。
我的脑袋“轰”得一声,心说,这样一来,他要遭受多大的痛苦啊。他之所以会受伤,很大程度上是因为皇叔没有将冷库的照明设备及时安装完毕,而这里面固然有其势利短视的责任,我作为瘸拐李的领导和战友,没有及时将这些问题妥善地解决,本身就是失职。
事到如今,我也顾不得多想,和庄副总及小于东拼西凑地交了手术费,迅速地办理了手续。当看到手术同意书上白纸黑字叙述的可能的风险包括伤口感染、麻药并发症甚至是引起患者心律失常、癌变等严重的病变时,作为家属代表的我,双手如拎重物,颤巍巍地始终不敢落笔。
瘸拐李在担架上艰难地睁开了眼睛,扫了一眼手术同意书,艰难却充满信任地冲我点了点头。那眼神虽然虚弱无力,却充满了对我的信任,让我的心情更是糟到了极点。我从未经过如此大事,此时经历连夜的奔波和紧张,前胸后背早已贴满了汗水,心里也已乱了分寸。但事已至此,我别无选择,只得一咬牙,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当瘸拐李被送进手术室后,我和庄副总立即商量对策:由福泰祥公司的小于先行前往冷库现场,尽快完成本次装货,我和庄副总则守在医院里,随时准备应付突发的情况。
天色从黑到灰,从灰到白,整整四个多小时,庄副总在门外焦急地踱来踱去,我的内心更是百感交集。
瘸拐李一心想跟着我建功立业,对本职工作尽职尽责。如今,他寸功未立,自己倒先挂了彩,实在是可惜。他那扭曲的胳膊和惨白的脸,我回想起来当真是恐怖至极。我们两个人原先只想凭着年轻力壮,奋力地拼杀出一片天地来,谁也没有想过竟然会出这么大的人身事故。
更可怕的是,按照手术方案,医生要将他的两只胳膊切开,露出骨头,植入钢板,并用螺丝固定住胳膊,让错位的骨头重新对齐愈合。到了明年,需要重新手术,再次将胳膊切开,取出钢板。
最令人头疼的是,如今他身受重伤,一时半会儿不能上班,我们这个项目看来是凶多吉少。公司里谁来接替他的工作呢?谁还敢来接他的工作呢?
我瞬间感到孤立无援,如临深渊。
在焦灼不安中,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当医生走出手术室、冲我们点头时,我和庄副总都松了一口气。庄副总出去买了点儿稀饭、豆浆等容易吸收的食品,方便等瘸拐李麻药效力消失后进食。我则给小于打了个电话,确认冷库现场装货已经完毕,暂时没有新的情况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