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然可以逍遥自在地继续游戏人生,秦部长却不能,他遭到了人生中的又一次低谷。
自从曝出事故的第一天起,志化集团的小道消息已经满天飞,关于此次事故的幕后原因众说纷纭。有人说是秦部长贪功冒进,为了自己出政绩,一味地让新产品的生产厂家缩短工期,导致产品质量出现问题;又有人说是秦部长指挥不力,领着一群不懂铁路的外行人瞎搞,不出乱子才怪。更有甚者,说秦部长拿了新产品生产厂家的巨额回扣,导致产品偷工减料,质量下滑,造成了这次事故。
在种种不利的言论中,秦部长自己倒是并没有太在意,起码在言行上仍然是以前我所熟悉的那个以工作为重的工作狂。所以,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力图扭转目前的不利局面,以整改方案推动这个项目继续前行。为此,他专门带着我和林栋去了趟北京,拜会大股东单位的领导,可惜却被当众泼了冷水。
大股东单位负责技术的副总指着秦部长的鼻子,大动肝火地说:“你们当时是怎么跟我承诺的?拍着胸~脯保证说这个新运输产品绝对地安全环保,在国外使用了多年都没有问题。怎么到了我们这里才短短三个月就出现问题了?”
我在旁边听着,心说,您老人家现场评审费用也拿了,技术招标评标会也去了,所有事情的经过一清二楚,现在才撂挑子是不是晚了点儿?但想到事情重大,他作为领导这么说倒也无可厚非。
秦部长灰头土脸地说:“这次的事故是我们考虑不周,没有充分预想到实际情况的复杂。为此,我们专门召开了多次会议,请厂家和专家学者共同讨论解决方案,决定对出现问题的产品全部返厂进行维修,针对部分技术薄弱的环节进行改进和完善,争取能够达到下一次试运行的要求。”
技术副总冷笑道:“下一次?这次部委的领导已经明确地表达了不满,你觉得还会有下一次吗?在这个系统里,你的信用值多少钱,可以被重复消费?”
秦部长耐心地解释道:“根据部委领导的指示,新产品要在试运行结束后尽快实现规模化运营。如今,我们的新型运输产品大部分已经建造完毕,马上就要逐步出厂了。针对前期技术问题的改造工作倒是可以继续,可如果是推倒重来,估计是不可能了。我们在招标会上一共下了一千个新型运输产品的订单,这批产品如果出厂就闲置,那志化集团的损失可就惨重了。请领导费心,帮我们再做做工作。”
技术副总沉吟了一会儿,意味深长地说道:“小秦,危险化学品运输的事情,你不要再有任何指望了。出了事故,谁也不会再冒风险让你接着试运行。你们自己找找其他的非危品货源吧。”
秦部长有些着急地说:“领导,这些新产品当初都是为了运输危险化学品而生产的,虽说从其用途来说,也可以运输其他的非危险化学产品。可一时半会儿之间,我们又到哪里去找这么大的市场需求来消化如此大规模的新产品呢?”
技术副总俨然一副身外人的角度,气定神闲地说:“事已至此,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显然,转型方向他已经指明了,具体要经历多久的阵痛,会遇到多少的困难,那就不是他这个层面的人需要考虑的事情了。
秦部长从北京回来后,向花总进行了详细的汇报。集团公司的经营再一次陷入了困境。
从目前来看,运输危险化学品的道路短期之内已经被堵死,来自体制内的压力不允许再有第二次试验的机会。接踵而来的问题就是市场业绩的压力。
志化集团的股票在过去的三个月里一直呈现出上涨趋势,一个重大的利好因素就是投资者都看好危险化学品运输的巨大市场前景。虽然经历了这次事故,近期的股价有所下挫,但仍处在高位的股价已经显示出了外界对于志化集团成功获得铁路危险品运营资质后,进而可以完成政策壁垒公关、预期将产生超额利润的前景保持了相当乐观的态度。如今,危险化学品试运行被勒令停止,新型运输产品面临转型,消息一旦泄露,二级市场将闻风而动,届时,志化集团的股价将会一泻千里。
另一层实实在在的压力来自于新产品本身投产后的成本。随着新产品从厂里源源不断地陆续下线,每天各项固定折旧的成本就接近五万元,如果长期闲置,将给集团公司的利润带来巨大的压力。
就在公司内忧外患之时,关于秦部长的前途更是变得诡异莫测,有人说他作为此次事故的替罪羊,已经准备引咎辞职,又有人说秦部长即使不辞职,也已经在部委进入了黑名单,此生再无升迁的可能。
秦部长从北京回来后,情绪显然有些低落,连续两天闭门沉思对策。期间,除了和负责市场销售的林栋沟通过几次外,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在新产品开发部内部,众人也是各怀心思。这些当初从四面八方拼凑而来的人,显然都将危险化学品试运行当做人生的一个重要的机遇,希望能够乘着此次东风,在职业生涯上有所突破。如今,希望破灭了,部门领导的前途也岌岌可危,人心思动在所难免,赵然和李爽等几个有关系背景的年轻人已经在暗暗地通过家里联系新去向,这些都是我从赵然的嘴里获悉的。至于像我这样没有背景、再无更多选择的人,反倒轻松了许多,更多的倒是对秦部长的前途担忧,毕竟他待我不薄。
更让我吃惊的是,连秦部长最为倚重的燕老大都流露出了退意。一次吃饭时,他略带不忿地说:“年底分奖金,我之前离开的那家分公司全年效益平平,却比我们部门分的还多。真没想到,这里干活累,工资却这么低。”他的不满之意溢于言表。
两天后,秦部长专门组织开了个会,讨论下一步新型运输产品投放非危险品市场的方案。秦部长语气平静地说:“目前,我们面临的形势想必大家都了解了。危险品试运行要暂时停止一段时间。在这个期间,我们要尽快找到非危品的补充货源,让新产品尽快投放市场,产生经济效益。为此,近期我们将在全国开展调研活动,对主要适合的品类及重点客户进行意向性洽谈,具体工作我已经和林栋讨论过了,统一由他安排。”
林栋面色庄严、语气凝重地说道:“公司及部门面临的形势及下一步的对策,秦部长已经说得很清楚,我主要就秦部长布置的工作向大家解释几个细节……”
这次会议制订了新产品投放市场的全面调研方案和客户开发计划。一周后,部门就兵分五路,开展撒网式调研。可最后却差强人意,众人军心涣散,结果可想而知。信息汇总上来倒是不少,可真正有用的并不多。
秦部长急了,这种压力实实在在地传递给了林栋。我见林栋天天都神色灰暗,眉头紧锁,显然睡眠不好,精神不佳。一天下班后,众人皆散去,我见他还在忙碌,便凑过去问道:“林哥,现在还没有头绪?”在我眼中,林栋不仅经验丰富,而且定力极佳,即使是紧要关头,他仍然镇定自若。此次忙得焦头烂额,显然形势严峻。
林栋勉强地挤出个笑容,说道:“现在市场开发还没有进展,我作为销售科主管怎么能坐得住?”
我安慰他道:“公司目前的这个状况,谁都知道怎么回事。你也别给自己太大压力了。”
他一脸严肃地说:“你还不了解你哥哥的为人吗?不管什么时候,从来不愿意被别人指着后背说能力不行。眼下的情况,虽然有客观的困难摆在面前,但我相信只要给我时间,没什么能难得住我。”
我一伸大拇指,说:“林哥,我就佩服你这股定力。你给我讲讲你的想法,也让我好好学习学习。”
他笑了,说:“眼下新型运输产品出厂后要找市场,首先就要分析我们的市场特点及自身的产品定位。这也是困扰我的问题。”
我精神一振,追问道:“哪些问题?”
林栋说:“第一个问题是货源分散的问题。我们前期调研回来的客户尽管乍一看产量都很大,可是仔细分析,它们的销售渠道都很分散。从铁路运输管理的角度出发,小批量运输需求的客户既增加我们的管理成本和难度,也难以产生规模效应。所以,这些市场需求最终真正能够转化为我们客户运量的很少,根本无法满足我们大规模的新产品投放需求。”
我点点头,说:“从铁路的运营特点来说,规模化和集约化是我们的优势,也是铁路物流的一大特点。但毕竟要以市场需求为切入点和归宿,我们不能让市场来适应铁路啊。”
他无奈地笑了,说:“秦部长看到了这个市场的特点,也对我提出了要求,所以,就有了第二个困扰我的问题。
你还记得那年你去泉城分公司之前,我们和北京分公司的谭总之间关于模式的争执吧?北京分公司既有的租赁模式省时省力,直接把我们的运输产品租给市场上的物流商,收取固定的租金,将市场开发的风险转嫁给了承租的物流商。这种策略短期内收益稳定,见效快,但靠的是我们在铁路上独家运营这个产品的政策专营优势,我们自己并不掌握终端市场,不是长久之计。
如果将来有一天,我们丧失了在交通系统、尤其是铁路上独家享有这项政策的权利,市场上必然会出现更多的租赁公司,向这些物流商提供和我们一样的租赁产品,价格可能比我们还便宜。到那时,我们丧失了政策优势,又不懂市场,业务必然会迅速萎缩。
秦部长早在当年就看到了这种模式的弊端,所以,才会干现在这种费力不出彩的事情,坚持要从终端客户做起,做这种我们自主运作的模式。面对市场客户提出的单纯租赁要求,他是一律拒绝。这样做的好处是可以完全掌控整个物流运输过程中的质量,确保运输管理标准的有效执行,并能够合理争取最大化的利润。但也给现时的市场开发增加了难度。”
我点头说:“这也是我最佩服秦部长的地方。他的眼光放得很长远,是真正为了志化集团的未来在做规划,而不仅仅是为了个人眼前的政绩。这种担当在国企的体制下尤为难能可贵。”
林栋转了转头,放松了下精神,面色疲倦地说:“所以,这就需要我们这些人通过踏踏实实的工作来完成他的规划。我每天都在查阅化工品和各种液体饮料的货源信息,多方打听地域需求,希望在浩瀚如海的市场信息中能找到符合我们要求的大客户。”
我心情激动地问道:“我能帮上什么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