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花总乘飞机离开,秦部长组织部门内部开会,又将随后几天的工作布置了一下。经过部委领导的许可,可以再增加六个新产品进行试运行,以综合考察新产品的安全性能,并积累危险化学品运营组织的管理经验。
赵然从初始就负责信息系统监控工作,因此,被要求和另一个负责现场操作的小伙子二十四小时轮流值班守在电脑前,随时关注产品在发运途中的信息,并记录压强、温度等各项指标,积累运营数据,为以后的决策提供参考。赵然是个直肠子,心里藏不住事情,得知要继续熬夜后,脸上明显地带着不快。
中午吃饭时,秦部长作为部门领导,特意点了烟台当地一家著名的韩国料理店,以表达对部门所有员工前期辛苦付出的感谢。众人平时难得聚在一起,此次人员齐整,又适逢截至到目前为止一切还算顺利,领导龙颜大悦,这顿饭也是吃得兴高采烈。唯独赵然郁郁寡欢,沉默不语,连秦部长问起相关的工作安排时,赵然都表现得懒懒散散,不甚积极。旁人一看就知道他是在闹情绪,却不知原因何在。
我知道赵然心里不爽,忙替他解围道:“赵然好几个晚上都没有好好休息,估计这会儿大脑都快短路了,这反应明显已经跟不上了。”
秦部长脸上并无任何不快,只微微一笑,说:“赵然,你最近辛苦了,等熬过这一段,调休一下。”
燕老大在旁边笑骂道:“臭小子,年纪轻轻的,才熬了几个晚上就这副怂样。你要是再这么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我把你扔到装载危险化学品的容器里呆一晚上精神精神。”
这一尴尬的情况在大伙的嘻嘻哈哈中被迅速带过。
按照最初的试运行方案,燕老大在发货端的任务完成后,将立即率领几个操作人员分批在沿途驻站,观察新产品的运行情况,确保安全。这次,由于部委领导临时增加了新产品的试运行数量,操作人员立即被改分成了三组,每组两人,第一组由燕老大带领一个操作人员前往到货端,协调稍后卸货的操作准备;第二组由瘸拐李负责,与另一位操作人员按照火车经过的路径,在每一个沿途站点进行检查;第三组则暂时原地待命,待后面的新运输产品从附近的区域调运来以后,负责监督后续的装货和发运。
下午,秦部长又领着燕老大去装货现场重新审查了一番,确保一切万无一失。
当天晚上,瘸拐李那组已经出发。到了第二天,剩下的人也将各奔东西:秦部长、古大姐、我和赵然将返回咸城,现场操作人员按照各自的分工前往不同的地点。晚上,秦部长请大家简单地吃了个便饭,告诫大家早日休息,养精蓄锐。
赵然没有出来吃饭,而是选择一个人呆在房间里,显然,他的消极情绪还没有消除。我劝了他几次没有成功,只得在众人面前谎称其胃口有些不舒服。
燕老大撇着嘴,话里有话地说:“臭小子在家享福惯了,在外面哪能吃得了这个苦?”。
秦部长依然是中午时候的表情,没有任何的不满写在脸上。
饭后,我单点了一份清淡的菜,悄悄地给赵然带了回去。
赵然吃得狼吞虎咽,嘴里问道:“秦部长没说什么吧?”
我笑着说:“你都这么大了,怎么还耍小孩子脾气?”
他咂着嘴说:“我来之前就听说新产品开发部的工作节奏快,但没想到会快到把人当牲口使。”
我莞尔一笑,说:“照你这么说,我们都是……,”说着抻长了下巴,嘴里边“嗯昂、嗯昂”地学着驴叫声。
他笑着说:“我可不做这种成天没日没夜傻干的事情。聪明人就要学会做最出彩的事情。”
我心说,那是你有门路,像我们这种没有背景的人,哪有权利挑着活儿干?想着自己出来多日,却一直忙碌,公务员的复习题根本没时间看。别说自己精心制定的复习计划彻底付之东流,恐怕连做模拟题和背申论的时间都很紧张。我只盼着明天能赶紧离开烟台,回咸城后马上开始全力以赴地投入复习备考中。
当天睡到半夜,我忽然被敲门声惊醒,睁眼四顾,只见半夜值班监控在途产品动态的赵然坐在亮着的电脑屏幕前,也是一脸的诧异。
我起身开门,燕老大在门外大声叫道:“我们要求新增的额外六只新运输产品到了,明天凌晨在工厂里装货。新产品有很多转接设备需要搬运和组装,我的伙计都走了,人手不够。小李,你和我去现场看看。”
尽管被人在大半夜叫醒、从温暖的被窝拖到寒冷的现场很不情愿,但我一想到自己自从新产品研发以来,还没有实地见过它的真实面貌,更别提现场操作的细节,心说,不妨去见识见识,也积累点儿现场经验,便毫不犹豫地迅速收拾妥当,随燕老大前往现场。
到达装货现场时,两个年轻的操作人员已经在忙碌,铁钳和扳手散落一地。燕老大和工厂又要了两套安全防护服,扔给我一套,示范着穿戴好,二话不说,抄起一根大铁钳,将捆绑在一个新运输产品上面的出厂铁线全部剪断,又将粗大的八角螺丝逐个拧开,打开容器盖子,下到底部检查确认没有污染后,大声对我说:“你跟着我先过一遍,然后再伸手帮忙。”
我点头称是。
几个人七手八脚地忙到凌晨三点多,一切总算安排就绪。我们爬上汽车,将容器上方的装货口打开,使工厂的装货管道顺利伸进了容器中。燕老大通知厂内工作人员开始进行装货,高亮度的灯光将现场照得如同白昼,连管道的纹理都看得清清楚楚。
一个多小时以后,两个容器全部装完。我们站在运输产品上,将设备所有的开口关闭,用铁钳拧紧螺栓,并用铁线捆绑结实,确保装载的货物无渗漏的可能。
汽车满载着装满危险化学品的两只容器奔赴烟台车站,几个人也随后到达,负责协调现场吊车将容器稳稳地装上火车车厢,这才算彻底放心,此时已经是凌晨五点钟。
众人嘻嘻哈哈地准备离去,燕老大五十几岁的人没有丝毫的倦意,和一帮混小子逗乐打闹,精神矍铄。
他点了根烟,狠狠地吸了两口,对我说:“小李,以后跟着我干吧。”
刚跟我混熟的年轻操作人员赵小虎撇嘴道:“人家是秀才,耍笔杆子的,哪能干这些脏活儿?”
我锤了他一拳,笑骂道:“去你~大~爷的,革命分工各有不同,现场如果真的需要我,那我就来呗。”
燕老大诡异地笑着,说:“你们那位古大姐,虽然能力不错,但是不太会做人,把全公司的人基本都得罪遍了,跟着她,你是没有前途的。”
我情知他指的是花总没有重用古大姐的事情,也没有多说话,只低头走路。
忽然,并肩而行的赵小虎猛地软了下去,直挺挺地栽在地上,纹丝不动。
我们吓得赶紧探了下他的鼻息。他倒是并无险象,呼吸均匀,甚至响起了沉重的鼾声,似乎是熟睡过去了。燕老大指挥着我和另一个年轻人曹元平七手八脚地将赵小虎背起往酒店方向抬。这赵小虎一米八十几的身高,一百六七十斤的体重,两个人使尽浑身力气,才勉强轮换着将其背到公路口,拦了个出租车回到酒店。
我们到了酒店,小心地把赵小虎放到床上,他却忽然就醒了,问道:“我在哪里?”
我笑骂道:“大爷的,你该不是故意装死来让我和小曹免费背你吧?”
他瞪着炯炯有神的大牛眼,一眨一眨的,眼珠咕噜噜乱转,说话中气十足,哪像是刚才昏倒过?
燕老大说:“你肯定是这几天没休息好,刚才暂时性昏迷了。我看这后续的工作光你和小曹两个人不行,这么连轴儿转,毛驴子也扛不住啊,得找个人和你们换休,”燕老大转眼看了看我,说:“一会儿我和秦部长说说,把你留下。”
我一听,心说,这他娘的眼看着就公务员考试了,我书都没看几眼,还要在现场盯着。转念一想,赵然要在电脑前负责盯着产品的在途情况,燕老大今天上午就要走,现场也的确再没有合适的人选了,只得点头应允。
秦部长听到情况后,当即就决定将我留下,并嘱咐现场人员一定要注意安全,随后便和古大姐及赵然一干人等走了。燕老大见一切安排妥当,也急匆匆地走了。
他们一走,我们剩下的三个人精神也为之一松。领导不在身边,再苦再累,起码有了自由。赵小虎吵吵着要去现场,被我和曹元平坚决制止了,搞不好他再出一次事故,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曹元平笑骂道:“你是不是拿我和小李当毛驴子骑,现在没骑够啊?能不能不给咱爷们添乱?”
赵小虎哼哼唧唧了半天,终于同意留在宾馆休息。
我和曹元平两个人各弄了套厚厚的军大衣,裹在防护服的外面,天天蹲在现场负责操作及监督装车,这样又过了两天两夜方才结束。
我满身疲惫地回到咸城家中,调休了两天,也差不多睡了两天。待到第三天起来一看日期,离公务员考试也就剩了三天的时间了。在我囫囵吞枣一样地背了几套申论,又临阵磨枪地掐时间做了一套完整的模拟题后,赶考的日子也就到了。我心说,也好,一身轻松,无牵无挂地裸考一次,权当是为下一次考试探路了。
我报考的是国家级的公务员,省里所有报考的考生都要集中在省城考场。考试前一天,我乘上了前往省城的火车,满车厢一眼望去全是学生模样的考生,个个脸色凝重,人手一本公务员考前辅导书,争分夺秒地进行考前突击。即使偶有几个不看书的人,聊天的话题也离不开这场举国关注的考试。
两个结伴而行的女生互相鼓励。其中一个道:“去年,学长们的就业形势就不好,今年毕业的人数更多,就业压力肯定会更大。我原打算考研,可如果真的考上了公务员,那我研究生的考试也不准备了。念书十几年,不就是为了能找个好工作吗?”
另一个点头道:“是啊,考上了公务员,以后就捧上了铁饭碗。工作不累,待遇稳定。我听我妈说,现在连找对象都对公务员另眼相看。”
我心说,这考试竞争激烈到这份程度,早已脱离了公务员的岗位本身。全社会的人,包括我,都怀揣着不同的目的,踏上了这趟驶向希望的列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