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梭罗生在康科德,长在波士顿。父亲曾在波士顿教书,后来又到马萨诸塞州的切姆斯福德开了一家商店。1823年,当梭罗还是孩子时,他们家搬回了康科德——他在《瓦尔登湖》中提到过这次回迁。梭罗一家在当地还算是文化人,兄妹四人不同程度地接受了大学教育。1833年,梭罗进入哈佛大学,在那里与爱默生结识,从此种下了自然主义的种子。1837年毕业时,20岁的梭罗已经成为一个孤独而特立独行的青年。
梭罗大学毕业后回到康城。1837年10月22日这一天,他记下了他的第一篇日记:
如果要孤独,我必须要逃避现在——我要我自己当心。在罗马皇帝的明镜大殿里我怎么能孤独得起来呢?我宁可找一个阁楼。在那里是连蜘蛛也不受干扰的,更不用打扫地板了,也用不着一堆一堆地堆放柴火。
稍后,在1838年2月7日,他又记下了这样一篇日记:
这个斯多噶主义者(禁欲主义者)的芝诺(希腊哲人)跟他的世界的关系,和我今天的情况差不多。说起来,他出身于一个商人之家——有好多这样的人家呵!——会做生意,会讲价钱,也许还会吵吵嚷嚷,然而他也遇到过风浪,翻了船,船破了,他漂流到了皮拉乌斯海岸,就像什么约翰,什么汤麦斯之类的平常人中间的一个人似的。
他走进了一家店铺子,而被色诺芬(希腊军人兼作家)的一本书(《长征记》)迷住了。从此以后他就成了一个哲学家。一个新我的日子在他的面前升了起来……尽管芝诺的血肉之躯还是要去航海,去翻船,去受风吹浪打的苦,然而芝诺这个真正的人,从此以后,永远航行在一个安安静静的海洋上了。
这里梭罗是以芝诺来比拟他自己的,他在禁欲主义与真正的生活之间建立起必然联系,过一种有深度的生活成为梭罗的理想。这种有深度的真正的生活绝不是找个女人谈恋爱,然后结婚生子,不,这跟真正的生活相距太远了。
梭罗刚毕业就在康科德中心学校谋到了一份教师的差事,报酬优厚,可以很宽裕地过一份中产阶级的生活。但短短几个星期内,梭罗就辞去了教师的职务,原因是学校的学监命令他“鞭打”学生。他还在家族的铅笔制造业务中进行了他的第一次技术革新,发明了一种更好地研磨石墨的办法。但梭罗不愿从事家族的工作,这种工商业气氛正是让他感到沮丧的东西。
不久,梭罗在缅因州找到当教师的工作,同时在家里跟哥哥约翰开办了一个小小的私立学校。后来,在爱默生的帮助下,这个小学校由梭罗的母校康科德专科学校接管过去了。到1841年4月,专科学校关闭了,部分原因是约翰生病造成的。
学校关闭了的打击让梭罗感到形势的严峻。作为儿子和弟弟依附家里的生活,让他感到不自在,他觉得自己的少年时代被延长了,家里的房子令他感到窒息。同时他觉得生活在社会中也不自在,是虚度光阴,有种失败的感觉,只有在大自然中他才觉得自己“完整无损”。
1841年,梭罗写道:“天天与人们打交道的困难使我几乎退缩,希望自己在社会中就像在大自然中一样毫无顾忌,无拘无束。”
“从圆心可以画出多少条半径来,生活方式就有这样的多。”梭罗在《瓦尔登湖》中这样说。早在1840年的3月21日,梭罗就在日记中描述了自己可能选择的角色与生活方式:秘鲁的邮递员,南非的农场主,西伯利亚的流放者,格陵兰的捕鲸人,广东商人,佛罗里达的士兵,太平洋上的鲁滨逊,如此等等,共计十种身份。这些身份都不约而同地远离当下社会,仿佛与瓦尔登湖遥相呼应。
(2)
1839年,梭罗正和哥哥约翰开办私立学校时,爱情同时降临到他们两人身上。7月的一天,一个17岁的少女艾伦·西华尔来到康城,并且访问了梭罗一家。她到来的当天,梭罗就写了一首诗。五天后的日记中还有这么一句:“爱情是没有法子治疗的,惟有爱之弥甚之一法耳。”这很显然是因为艾伦的缘故而作。不料约翰也一样爱上了她,这就使事情复杂化了。三个人经常在一起散步,划船,登山观看风景,进森林里探险,他们还在树上刻下了他们姓氏的首字,不知疲倦地交谈,三个人似乎都沉浸在幸福之中。
这年夏天,哥儿俩一起找了一条船。8月底,他们乘船沿着康科德河和梅里马克河上作了一次航行。在旅途中,一切都很好,只是两人之间已有着一些微妙的裂纹,彼此都未言明,实际上他们已成了情敌。后来约翰曾向艾伦求婚,但被她拒绝了。再后来,梭罗也给过她一封热情的信,而她回了他一封冷淡的信。不久后,艾伦就嫁给了一个牧师。
这段插曲在梭罗心头留下了创伤。但接着发生了一件绝对意想不到的事。1842年的元旦,约翰在磨他的剃刀片刀刃时,不小心划破了自己的左手中指,他用布条包扎了,没想到两三天后伤口化脓了,全身疼痛不堪。赶紧就医,但已来不及了,他得了牙关紧闭症,这是败血病之一种。约翰很快进入了弥留状态。十天之后,竟然就溘然长逝了。
突然的事变给了梭罗一个最沉重的打击。他虽然竭力保持平静,回到家中却不言不语。一星期后,他也病倒了,似乎也是得了牙关紧闭症。幸而,他得的并不真的是这种病,而是由于心理痛苦而引起的臆想症。整整三个月,他才从病中恢复过来。爱情失意后对哥哥的怨气变成了自我谴责,他几乎不能原谅自己曾经跟哥哥抢夺爱情。
那年梭罗写了好些悼念约翰的诗。在《哥哥,你在哪里》这首诗中,他问道:“我应当到哪里去/寻找你的身影?/沿着邻近的那条小河/我还能否听到你的声音?”
对梭罗来说,失去哥哥是他生命中最深切的创伤,这种创伤与深深的负罪感纠缠在一起,不少研究者认为这种负罪感是梭罗最终选择独身的原因之一。
(3)
恢复健康以后的梭罗住到了爱默生家里。稍后,他到了纽约,住在市里的斯丹顿岛上的爱默生哥哥的家里。他希望能开始他的文学生涯。但是,他那种独特的风格并不是能被人、被世俗社会所喜欢的,想靠写作来维持生活也很不容易。不久以后,他又回到了家乡。有一段时间,他帮助他父亲制造铅笔,但很快他又放弃了这种尚能赢利的营生。
到了1844年的秋天,爱默生在瓦尔登湖畔买了一块地。梭罗得到了爱默生的允许和支持,得以居住在湖边,他跨出了勇敢的一步,用他自己的话来说:
1845年3月尾,我借来一柄斧头,走到瓦尔登湖边的森林里,到达我预备造房子的地方,开始砍伐一些箭矢似的、高耸入云而还年幼的白松,来做我的建筑材料……那是愉快的春日,人们感到难过的冬天正跟冻土一样地消融,而蛰居的生命开始舒伸了。
7月4日,恰好那一天是独立日,美国的国庆,他住进了自己盖在湖边的木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