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在孤独中觅诗,在觅诗中摆脱孤独,既痛苦又审美,既审美又痛苦,艾米莉·狄金森的生活好像永远走不出这个漩涡。
从心理学上讲,一个人陷入痛苦而不愿自拔,那一定是因为他迷恋这种痛苦,迷恋痛苦的人是自虐的。
艾米莉·狄金森不仅虐待自己,而且还从自我虐待中获得诗的灵感,把自虐当成通往美、上帝、天堂的阶梯。自虐的极致是死亡,艾米莉·狄金森毫不畏惧死亡,“为美而死”在她看来是人生的极致。
我为美而死;
被人;
安置在这个坟冢;
有人是为真理而亡的,也被葬在旁边的穴中;
他悄悄地问我为何而死;
“为了美”我说。
“而我为真理,两者本一体,我们是兄弟。”他说道。
于是像亲人在夜里相遇;
隔着墓穴交谈;
直到青苔爬到我们唇边;
将我们石碑上的名字遮掩。
有意思的是,即使是“为美而死”,狄金森还安排了一位同道在她的身旁,可见她对于摆脱孤独的渴望。
(2)
学者们认为,狄金森虐待自己,是缘于她的恋父情结。
她的父亲外表严肃,狄金森却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深藏于心底的柔情。有学者认为,这父女两人“似乎分享着一种真正且未曾付诸表面的默契”。
狄金森17岁时进入霍里约克女子学院学习,一年后就屈从父亲的意志放弃学业,返回家中陪伴其左右。据黑金森说,她父亲只喜欢吃她做的面包,所以所有的面包都是由她做。
她对父亲情真意切,在1867年10月7日的日记中写道:“为什么我对他有这么深的感情,让我只要一想到分离就十分恐怖。”
1874年父亲去世时,狄金森悲痛万分,此后两三年中她几乎在每封给朋友、亲人的信里都提到他,诉说失去父亲的悲戚。在给希金森的一封信中,她忆起父亲去世前一年他们共度的某个午后,说:“我更喜欢和父亲呆在一起,好制造个理由不呆在母亲身边。”
直到1876年夏天,她还在给表妹的信中说:“我每夜都梦到父亲,总是不同的梦;白天也忘了我在做什么,总是想他在哪里。没有人陪伴他,那会是怎样的呢?”
狄金森如此依恋父亲,和母亲的关系却并不亲近。她曾告诉黑金森说:“我没有母亲。我以为母亲就是感到苦恼时你可以跑去找她的那个人。”
这种恋父欲望也表现在她的诗歌创作中。
她常把爱的对象比做Father、King、Lord和Master等,明显流露出渴望处于被动的、依赖的、服从地位的冲动,这正是恋父最主要的表现。
狄金森少女时代对基督教发生动摇,在晚年的诗作中又回归了对基督教的信仰。但生活中的狄金森从来不去教堂做礼拜,是阿默斯特地区的异类,因此学者们认为她诗作中的Father、King、Lord和Master,很可能更多的指人间的而非天上的父亲。
然而,这种恋父欲望在现实中是被禁忌的,会给当事人带来深刻的负罪感。弗洛伊德认为,被禁止的恋母欲望或恋父欲望所产生的负罪感,是导致受虐倾向的主要原因。综观狄金森一生的情感生活,不难发现,她正是沿着这样的轨迹,把对父亲的爱移植到了其他男人身上,从而减轻了恋父所带来的道德性焦虑。
从早年的本杰明·弗·牛顿到沃兹沃斯,再到晚年的洛德,她所心仪的人无一例外都与父亲有这样或那样的联系或相似之处:牛顿比艾米莉大10岁,是父亲律师事务所的助手;沃兹沃斯比她大16岁,与父亲一样充满了道德与精神上的巨大力量;洛德比她大18岁,是父亲的生前挚友。而这三人中被普遍认为对她最有影响的,是沃兹沃斯。
作为费城著名的牧师,他在布道坛上泰然自若,率直热情,像她的父亲一样,成熟稳健,狄金森被这个父亲般的男人深深地迷住了。面对已有家室的沃兹沃斯,艾米莉尝到了如同恋父一样的禁忌。
对爱的极大渴求却又欲爱不能,使狄金森在充满痛感的想象中品尝了无限的被禁忌的快乐。痛而快乐,并沉浸其中,这像是她的宿命。
(3)
性的模棱两可在狄金森的诗和信中随处可见,她称自己为男孩、男人、单身男士、兄弟、叔叔。
她以这样的称谓来抹平自己与父亲或父亲般的男人之间的性嫌疑。
但有意思的是,恰是因为艾米莉·狄金森以男人称谓自己,再加上她那特立独行的生活方式,使得当时的女权主义先驱者把她视为同道。
艾米莉·狄金森的恋父情结夹杂着融入男人世界的渴望,她从来都不愿推翻这个世界,只愿成为他们中的一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