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静嫔的卧房眼下不干净,您凤体贵重不得进入,若有什么话,臣妾愿代为转达。”林宛梅依旧啜泣着,好似她自己失了孩子那样伤心。
我不知林氏与华琼婕之间究竟有多深的情谊,而莲衣也只告诉我林氏素来安静,或安居暗香疏影,或侍奉太后左右,眼下她这般伤心,不怪我心生怀疑。可如今除了信,我还能做什么?
“此事皇上与太后必然追究,御医馆尽快查明虎狼之药为何物,好让宗人府查明真相。”我定一定神,冷冷吩咐那些匍匐在地的太医,又扬眉对林氏道,“替本宫好好安抚静嫔,她还年轻,来日方长。如今最重要的是保重自己的身体,若缺什么要什么,不论品级只管问内务府要,是本宫的旨意。”
林宛梅拜服,我深深地看她,至少在我眼里并没有看出她伤心的面容上还参杂了别的什么,可这一刻,我莫名地嫉妒她,怀疑心吞噬了我对生命的崇敬和怜悯,我竟宁愿静嫔真的失去了孩子,也不希望是寰宇和她联手的苦肉计。
“恭送娘娘。”我背过身离去,林宛梅在我身后行礼,步出沁怡堂的每一步都那样沉重,我的未知和无知越来越多,究竟是我蒙了心魔,还是他们在排斥我?
“去寿宁宫吧,太后那里要有个交代。”坐上凤辇,我无力地吩咐莲衣,可莲衣回应我的,却是“娘娘,皇上来了。”
这个时辰,寰宇应该在朝堂,可他却赶来了,我不得不再匆忙下辇迎驾,他步履匆匆冲我走来,我福身行礼,然他无半分停留,径直在我面前折进沁怡堂。
屈膝的身子重心不稳,我跌在了莲衣的怀里,她急切地问我是否安好,我却极轻声地问她:“皇上他,是不是怪我?”
莲衣不置可否,搀扶我站直问:“娘娘还要进去吗?”
我摇头,生生将眼泪吞下,“他一定不想见我,去寿宁宫吧,我还有我的责任。”无声的不欢而散,我和寰宇的关系一步步走入冰封的境地。
如行尸走肉般来到寿宁宫,我做好了准备被婆婆责难,不论多难过,我还有身为皇后的自知之明。
可意外的,太后不仅没有怪我,更反过来安抚:“你也是宫里长大的,这样的事难道没有经历过吗?哀家看得多,早就不会悲伤难过。皇上膝下也非没有皇子,失去了这一个,还会有更多的,实在没必要大惊小怪。”
她的话勾起我从前的回忆,的确这样的事在宫廷里从不会让人觉得新鲜,皇嫂曾经的淡定和从容,与此刻太后有几分相似,难怪她纵然得不到爱,依旧可以稳居中宫。
“皇帝或许会有几分难过,但过些日子就好了。”太后说着却握起了我的手,“他对静嫔不过雨露之恩,若今日换做你没了孩子,就不一样了。皇后啊,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哀家不能什么都对你说,有些事还需你自己去领悟。”
犹记得太后曾对我说,不管发生什么,她都会站在我这一边,因为她也是在这深宫多年媳妇熬成婆,她最懂我。可她到底是寰宇的母亲,再疼我,总有限。
“母后要儿臣领悟什么?为后之道,为媳之道,为妻之道?”我几乎潸然泪下,但依旧苦苦忍耐,“儿臣觉得好累,总是顾此失彼,但事实上,又什么也做不好。”
“傻孩子,你还那么年轻,是你骨子里的贵气和骄傲让你觉得自己能独当一面,能承担一切。”太后很耐心,这样温和的神情大概是其他妃嫔从未见过的,“哀家虽然也对你诸多要求,希望你成为出色的皇后,能辅佐皇帝做他最坚实的臂膀。可哀家心里最清楚不过,在哀家眼里,你真的还是个孩子。说些不中听的话,你在管国皇廷的日子并不幸福,是不是?你自小没了父母,寄居兄嫂身边,习惯了自强自立,却忘了什么叫被保护。”
我怔怔地看着她,婆婆的每一句话都落在我心内最柔弱的地方。
“是哀家太急功近利,揠苗助长是不会有结果的。于飞啊。”太后竟唤我的名字,“把你心里的事都放下,好好去享受该属于你的一切,只做你想做的事。不论什么事都不会一蹴而就,慢慢来,你会成为哀家所想的好皇后的。”
话至此,已无关痛痒,太后看似温柔体贴的一番话,实则并无太多的意义,她用另一种态度把我从寰宇身边推开,这些话的意义无非是,希望我不要再插手眼下的一切。
难道,是我多虑了吗?而此行唯一的慰藉,是太后再次让我把美咲带了回去。
回坤宁宫的路上,正遇见荣妃从沁怡堂回来,昨晚寰宇去了芬芳殿,本该她得意的时候,可她与我的关系已不是起初那样锋芒相对,此刻她看我的眼神,显得平静虔诚。
不久后,宫女将美瑭和美仁接来与美咲作伴,孩子们散在院子里嬉闹追逐,我和她坐在廊下观望。身旁的炉火烹煮着清香四溢的茶,水声咕噜不绝,院子里孩子的笑声不绝,我和她却始终没有半句话。
玩了半日孩子们渴了,过来撒娇喝茶吃点心,我们才算就孩子的事说了几句,之后她们又撒欢去玩耍,廊下再次陷入寂静。
而此时琳琅传递外头的消息,怯怯地告诉我们:“方才皇上下旨,晋封静嫔为贵嫔,以安抚静贵嫔失子之痛。”
我淡淡地应:“这是应该的。我让你们准备的东西,都送去了吗?”
琳琅答复一切都办妥了,见我再没有话说,悄声退下。
而萧亦瑶也终于开口,一面斟茶与我:“昨夜皇上来芬芳殿,除了逗孩子之外,就再没有笑过。听说皇上先前来过坤宁宫,但稍作逗留就走了。臣妾不敢揣测皇上与娘娘之间的事,只是过来人看得透一些,皇上他从不虚情假意,臣妾也如今才懂,什么是先帝王而后丈夫。”
“先帝王而后丈夫?”我反问。
荣妃将茶递到我手中,颔首应答:“夫妻之间,不过是柴米油盐嬉笑怒骂,而皇上执掌天下,天灾人祸四季农耕,不是忍一忍让一让就能轻易解决的,他只有做好一个顺心的皇帝,才能回来做我们的丈夫。”
我浅浅地喝了口茶,看着水中孤零零的一片茶叶问她:“荣妃言下之意。”
她欠身,极恭敬地回答我:“皇上昨夜唤臣妾您的闺名,发现错了后脸上落寞的神情,是臣妾这么多年从未见过的,娘娘和皇上夫妻之间,有什么不能化解?除非是涉及朝廷,若是如此,臣妾斗胆劝娘娘一句,您何苦呢?”
“而后丈夫?”我呢喃她方才那句话,“先帝王而后丈夫?”
“虽说娘娘远嫁我朝,举目无亲,可臣妾在这深宫不见家人,有没有亲人又有什么区别,大家都是一样的。臣妾今日劝娘娘是一件事,再者也想求娘娘一件事。”她露出如方才在路上相遇时虔诚的目光。
我只淡淡地,“你说吧。”
她眼眸微微发红,“和贵妃背靠家族,皇上深知常家势力牵一发而动全身,她膝下又有皇长子,可以预见未来的皇储之争。臣妾不求皇后娘娘为宇琛谋什么前程,只希望来日常云倩为了她的儿子起干戈,娘娘能护一护宇琛。”
“荣妃当真深思远虑。”我轻叹,然又道,“母后才刚教导本宫该如何做好一个皇后,不说庇护你的宇琛,本宫但求皇子兄友弟恭,妃嫔和睦相处,这是太后皇上的愿望,也是本宫的责任。宇坤宇琛都是皇上的儿子,也是本宫的孩子,本宫不会因他们的生母而偏爱谁或嫌弃谁。今日荣妃所求本宫不能答应,但能向你许诺,决不让孩子们互相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