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哑然失笑:“你已经做得很好。”见我情绪稳定了,便忙道,“不能耽搁了,他们在外头等着呢。不要害怕,其实你想想也知道,真要杀你,还管什么凤体贵重,还折腾什么毒药白绫让你自尽,对于外头而言对于常家而言,要紧的是你已经死了。”
“参见常妃娘娘。”寰宇话音刚落,外头就想起这样的声音,但听常云倩莫名其妙地看着所有人,问一声:“你们是什么人,闯进坤宁宫?”
“于飞,躺下。”寰宇扶着我躺下,将我的衣衫整理干净,又把棉被盖好,返身去找来那毒药瓶子,不想里头竟是空的,他将瓶子扔在床沿下,又不知从怀里掏出什么,只记得他即将凑近我时说,“三四个时辰后你就会醒过来,别害怕。”我便闻见一股异味儿,正恶心难当想要撇过头,突然就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等意识从黑暗中复苏,我睁开眼看时,颐嘉一张焦急地脸悬在眼前,一见我睁眼,乐得什么似的,忙喊着:“袁卓已你快来给娘娘瞧瞧。”
袁卓已?颐嘉?脑筋飞速回想,才想起和寰宇如同梦一般的相遇,我只记得他将我扶着躺下,不知给我闻了什么,然后的一切,都没了记忆。
看见袁卓已出现为我把脉,他本来就跟着寰宇,寰宇既然无事归来,他会出现在皇宫也不奇怪,我倒是没太多惊讶,反而是问他们俩,“宫里现在怎么样了?”
颐嘉摇着脑袋:“臣女这里的人有限,又偏僻,倒不清楚外头的情形,而且如今您藏在这里,越发低调得好,更不敢派人出去打听。”
“什么都不知道吗?”我问颐嘉,又看着袁卓已,他晒黑了,神情面容更显得沉稳了,兀自把脉不搭理我,好半天才收了手,似乎见松了口气的模样,与我道,“臣担心那迷药会伤了您和胎儿,现下看来问题不大,娘娘腹中的孩子十分健康,不过娘娘本身需要静养一些,据说您前几日见过红,可要景气凝神地休养。”
一边又对颐嘉说:“郡主产后也需好生调养,您这儿没事的话,躺着去吧。”
颐嘉双晕飘红,眼底泛着羞赧之色,垂首轻声应:“知道了。”
看在眼底,我心口又是一片疼,可怜她如今终于能见到心上人,却是如此光景,什么事都藏不住掖不住了,她自知不洁不净的身子,大概一辈子也不敢奢望与眼前人相配。
心头转在这里,但猛然又转回坤宁宫去,一劲儿地问他们:“现在什么时辰了,坤宁宫里到底怎么样了?皇上……皇上回来了吗?”
颐嘉却笑:“娘娘怎么还这样谨慎,您都藏在这里了,若不是皇上送来的,臣女不得吓死了?皇上嘱咐过了,叫您一概不必操心外头的事,真出了什么天大的事儿,皇上会再来接您。”又说,“您和袁卓已在这儿的事,外头谁也不知道,这里的宫女不认识袁太医,他倒能大大方方做事。而说来也巧,伺候臣女的宫女太监多半被拨走去置办新帝登基的事儿了,眼下清静得很。”
这些我并不在乎,只是记挂坤宁宫的一切,记挂寰宇的安慰,记挂这江山有没有换主人,记挂涵春记挂荣妃,记挂着所有和我有关系的人,甚至,万万分地想知道常云倩她如今,到底怎么样了?
可是谁也不回答我,他们想告诉我也无话可说。而又仿佛冥冥中注定似的,当初我就那么鬼使神差地接了颐嘉进来,鬼使神差地把她塞在这个偏僻的角落,皇宫那么大,如今又那么乱,真是谁也想不到能在她这里,藏着身怀龙裔的皇后。
对了,我唯一确信的是,如今对外头,我已经死了。可既然死了,死要见尸,谁又代替我躺在那冰冷的世界?莲衣吗?那她会真的死吗?
不要!
心神不宁,全表现在脸上和脉案上,袁卓已之后又给我把脉时,只说了一句:“您要相信皇上。”
曾经我一度将整座江山扛在双肩,突然间,我卸下所有担子,神不知鬼不觉地藏在了这里,外头的人似乎都以为我已经死了,纵然此处僻静,也察觉到整座皇宫陷入了丧礼之痛,连这里都被内务府送来的白幡装点,天越来越冷,竟是等不及在下一场大雪来染白这个世界。
宫里连着三日有丧钟准时准刻响起,每一次颐嘉都会念佛说百无禁忌,我却只静静地临窗而听,声声涤荡心灵,我必须让自己铭记这一刻的彷徨、屈辱甚至是恨,如果还能走出这里重回坤宁宫,如果还能和寰宇一起重新君临天下,我要做世上最好的皇后,要为寰宇扶持最伟大的江山。
有了信念,便更有了活着的勇气,身边没了人伺候,又不能轻易让宫女发现我,颐嘉产后必须静卧,于是几乎所有的事都要亲力亲为,偶尔袁卓已会做一些,但他一如既往的淡定沉默,哪怕多一句话也不会对我说。
这一日,已是我来颐嘉这里躲藏的第五天,袁卓已给我换了安胎的药,说我胎像稳固,就快临近生产,与其吃药安胎,该慢慢开始清胎毒,但颐嘉此处伙食有限,外头也不知道多了人要添饭添菜,每日吃的总是那些,他便只好费心把菜照两人的需要分了,甚至把他自己那里供给太医的食物也分给我。
这日午饭后我在窗前站着消食,隐隐似乎听见有哭声传来,不知道宫里正在发生什么事,心内惆怅,一回身,却见袁卓已拿着风衣站在我身后,他突然有几分尴尬,但还是伸手拿给我:“窗下有风,娘娘若要长时间站立,请加一件衣衫。”
突然想起寰宇生病那会儿涵心殿里的事,他也这样对我说,要我多加一件衣衫,突然想,正如颐嘉喜欢他,却怎么也不能靠近,怎么也不可能奢求,他对我的感情,大概也止于此,止于每一次的把脉问诊,止于这一句:“请加一件衣衫。”
我突然坦然了,不再为他的那份情愫愧疚或尴尬,伸手接过风衣来,微微一笑:“多谢。”举目见颐嘉怯怯躲在梁栋后偷看,她几乎无视我的存在,也没计较袁卓已给我拿风衣,只是痴痴地看着这个男人,绯红的脸上有赧然笑容。
我突然心头一动,问袁卓已:“郡主对你的心意,你再明白不过了,本宫不是强迫你,只当是出于好奇,饭后消遣的谈资。袁卓已,若是可能,你会嫌弃郡主的过去吗?直接地说,你会不会嫌弃她曾经被施暴,还生子。”
我话音落,便见梁栋后的人变了脸色,痛苦二字清清楚楚地写在她脸上,我几句话,就化作了利刃直插她的心房。
“即便不在一起,臣也不会在意。”他竟然淡淡的笑,很平静,“臣是大夫,有些事看得比常人通透,这些事不会太过计较,大概在您和其他人眼里,臣应该在乎郡主的身子,但事实上臣若在乎,必然是在乎郡主受伤的心有没有康复。娘娘今日想要答案的话,臣可以回答:不嫌弃。”
柱子后头的人捂着嘴,随时随地都要哭出来似的,我不想再问更多的话伤害她,也怕说多了又给她什么希望,事到如今一切随缘吧,盼着颐嘉若有勇气,等一切风云变幻过后,大胆去追求可能得到的幸福。
又是一日相安,第二天如常度过时,院子里突然来了不寻常的人,我躲在暗处听见宫女禀告颐嘉:“逸亲王妃来了呢,奴婢要请她进来吗?”
“逸亲王妃?”颐嘉当然奇怪,她一来和云伊并没什么往来交集,二来也要顾忌我躲在这里不能让人发现,若是傅王妃涵春也罢了,偏偏来的人,是大逆贼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