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心里一抽搐,一时无语,她也不催我回答,慢慢进了佛堂,拈香行礼罢,太后从朴素庄重的檀木盒子里取出佛珠挽在手中,我搀她盘膝坐到蒲团上,自己不近不远地也坐在身后,又听她静幽幽说:“当年的事早已经过去二十年,搁到现在再追究,本就没什么意义,哀家希望皇后能放下这个念想,不论那些人怎么想法儿来刺激你甚至羞辱你,你都要不为所动。一来皇上不必再为此费心,二来你越坚强,才越叫他们白费心思。你不用反扑反咬,不用动一根手指头,只是忍耐和无视,就能立于不败之地。皇后,你愿意吗?”
“儿臣愿意,关于这件事,儿臣已答应皇上,一切听凭他的安排。”我平和地回答她,“如今知道父母已故,儿臣也放下了积攒在心里许久的怨念,也算是一种解脱。”
“你有这样的心胸,是皇上的福气。”太后很满意,佛珠在她指尖缓缓转动,似乎是心里念着经,口中的语气越来越平和,“哀家年轻时,远不如你。”
“儿臣不敢当。”我静静地应一声,忽有美咲的声音传来,太后也听见了,笑着问她做什么,我们转身去看,小丫头倚在门前探着脑袋,才刚她被嬷嬷领着去吃点心,这会儿嘴角还挂着屑,身后有嬷嬷跟来,尴尬地冲我们笑笑,一边替她擦了嘴角的点心屑。
“是嫌皇祖母留着你母后了?”太后笑悠悠的,每每对着美咲,便是十万分的溺爱,招手让她进来,搂在怀里问,“是不是要回去了?如今你都不恋着皇祖母了?”
小丫头便一劲儿地撒娇,嘴上抹了蜜似的哄得老太太欢喜,又说:“母后说带了好些东西,孙儿要赶着去分一分,好给姐姐和弟弟送去。”
太后便要我走:“去吧,好些日子没见孩子们了,哀家这里没什么事。”
我应了,起身拉了美咲走,然到门前,想起那句被岔开了话题的话,又让嬷嬷们先领美咲出去,等她走远了才回身问太后:“母后,西南那边的事儿,您知道了吗?”
太后已然背对着我,佛珠重新在她手中虔诚地轮转,才刚慈爱宠溺的模样不见了,背影只是沉静肃穆,半晌才应我一句:“哀家知道了。”
可仅这五个字,她又静默了。
“是。”我福一福身子,不敢再多问,转身要走,一脚才跨出门槛,身后悠悠传来太后的声音,“谁的江山,自有天命,皇后要相信你的男人。”
“是。”又只应了这一个字,想必有些话,我已然和她心照不宣。
回坤宁宫的路上,让宫女顺道去芬芳殿请荣妃带宇琛来,又让去书房接美瑭和美仁,更嗔美咲:“你怎么不乖乖去书房?”
她笑着缠我:“是大姐姐叫我陪母后的。”
本欢欢喜喜地说笑着走回去,却半路遇见霍结衣,她带了几个宫女不知从哪里来,我不曾问,她反主动说:“臣妾从潋滟宫来,才刚等在寿宁宫外时,听见说常妃娘娘病了,臣妾曾在潋滟宫受娘娘照拂,便想去探望。”
我心里凉丝丝的,谁不知道她被软禁在潋滟宫待产的事,而结果孩子却没了,此刻她说去探望才被贬的常妃,怎么看着都像是去泄愤羞辱看笑话的。但她毕竟只是嫔,常氏再不济也高过她许多,纵然她今天态度谦和温婉,旁人也不会觉得她是真心,常妃若记恨对她没好处,又何必非要去走这一遭?
“舒嫔娘娘,母后和我还有事儿呢,下回您再找母后聊天好吗?”等不及的美咲怎容霍氏与我多费口舌,拉着我的胳膊左右摇晃,恨不得即刻飞回坤宁宫去。
“美咲,不得无礼。”我嗔怪一句,霍结衣却福身道,“娘娘先行吧,改日臣妾再到坤宁宫请安。”
见她如是,我也不想强留多问什么,带了美咲离开,待至坤宁宫不久,正叫小太监们搬箱子来,荣妃带着宇琛来了,宫女们也把美瑭姐妹俩接来,由着孩子们去嬉闹,我和萧亦瑶在园子里摆了茶闲坐,这几个月我对宫里的事一无所知,纵然平静,也难免有不得不留意的地方。
于是说起霍结衣,萧亦瑶道:“那一次闹得项婕妤动了胎气,臣妾和太后先后都去给了教训,她安分至今呢。淡淡静静的一个人,平素也不和谁往来,都快忘了宫里有这号人。”说着想着,拊掌道,“特别像从前的宛妃。”
我奇道:“为何是从前的,如今的宛妃不一样了?”
萧亦瑶喝了茶连连摆手:“昨儿夜里臣妾来不及说那么多,可新鲜了呢。您和皇上离宫不久,正好是冯昭仪的生辰,她在宫里摆了酒请各宫去,还搭台唱戏,谁知那一晚后,宫里就隔三差五有戏看。”说着问我:“您猜是哪一宫的有如此好心情,天天歌舞升平?”
我微微蹙眉,照此刻话里话外的气氛,心里虽不敢信是那一个人,口中还是说:“难道是暗香疏影?”
“正是。”
“可不是说,让宛妃跟太后住着么?”
她啧啧着:“起先是啊,但自冯昭仪生辰后,就突然搬回去了,隔了两天就请各宫去看戏,于是太后说她既然喜欢,就多热闹些,但凡有喜欢的戏码都叫演一遍,于是隔三差五暗香疏影就很热闹,臣妾也去过两回。”
“她从前,可是很安静的。”我实在觉得很奇怪,昨夜一见和今日早晨在寿宁宫门外,都不及仔细看她,但也想象不出一向娴静的林宛梅,会天天在自己殿阁敲锣打鼓地唱戏,她的暗香疏影优雅安宁得跟仙境似的,平素那些妃嫔仿若俗物不得入内,如今她倒天天摆宴请客,不厌其烦?
“娘娘没仔细瞧么,她如今的衣着妆容也鲜亮起来,从前都是淡雅为主,如今怎么富贵华丽怎么来,皇上和太后经年赏赐给她不少东西,从未见她显摆过,怕是如今都派上用场。”萧亦瑶摇头叹气,“似乎太后的意思,是她能高兴最好,别想着宇泰。可她这样子反常,真的就好么?臣妾去看过两回戏,看她与人说说笑笑,心里直觉得凉飕飕的。”
我一愣,方才乍见霍结衣,我也是这样的感觉,而荣妃却说她看着林宛梅心里发凉,这两个人的确叫人不安,他们身体里心里不知聚集了多少怨念,时时刻刻都可能爆发,上一次舒嫔和项婕妤大吵,下一次又会做什么?
“娘娘,不是臣妾要说这些挑事儿的话,又或容不得谁,只是这宛妃,您心里还是防备一些好。”萧亦瑶悠悠说着,“眼下林家和常家往来密切,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
“是吗?”面上虽不惊讶,心里则十分失望,林府的人到底怎么想,为何非要依附常家生存?是他们不信任我这个皇后,觉得我总有一日会被撵出中宫,所以才一心想要为女儿的将来考虑?
正说着,有宫女捧了食盒来,又是傅王府送来的点心,涵春如今大腹便便被太后严令禁止入宫,她想念我也只能送些点心来。
一时岔开话题,我也不愿多谈林宛梅,便对萧亦瑶笑:“她不能进宫,咱们能去看她,你若不觉得无趣,改日随我一同去趟傅王府如何?”
她满口答应,更忙不迭谢我:“娘娘若肯带臣妾出去逛逛才是臣妾的福气,这宫里头可要闷坏了。”
因叫孩子们过来用点心,我也好好拉着美瑭美仁说了几句话,宇琛如今也长大了,萧亦瑶一直不曾苛求他的教养,不似美咲三岁那会儿就被老嬷嬷们教导得很会说话哄人,宇琛完全还是个小孩子,竟让我十分喜欢,不知道宇智将来长大,也能不能这样单纯的度过童年。
美咲见我喂宇琛吃东西,便吃醋过来撒娇,正训她没个姐姐样,但见萧亦瑶的贴身宫女跑进来:“皇后娘娘,主子,安雅阁那里传消息,说项婕妤要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