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氏一应地点头顺从,直说一切听从我的安排,我与她又闲话几句,收拾妥当了的陈雨霖被金儿带着来了,不似方才发愣,此刻规规矩矩地朝我行礼,言行举止的确是大家闺秀的风范,陈氏虽说孙女顽皮皆由祖父溺爱所致,可显然陈家从未疏忽了教养。
陈夫人将孙女拉在身边,一一与我说:“这孩子到秋天就八岁了,五岁家里便为她请了西席单独教导,琴棋书画都学着,虽无所长,但也不算太坏,但臣妾知道如此不足以成为一位皇室命妇,更不够资格做皇上的儿媳妇,但眼下皇上和娘娘相中了这孩子,臣妾往后会更加悉心教导,不辜负娘娘的厚爱。”
我笑道:“夫人如此许愿,那本宫可就把未来的长媳交付给你了。皇子之中长嫂的地位举足轻重,皇上和本宫都很在乎,之后几年,有老夫人悉心教导。”
之后无外乎是这些话,絮叨许久后陈夫人才带着孙女离开,至于陈雨霖这孩子,我并未多去留心,将来总要见面,不愿现在记着一个模样,将来再见却变了另一个模样,反增烦恼。
而之所以会选这个几乎没什么印象的孩子为宇坤未来的正妻,实则并非我和寰宇的意思,而是陈家表现出的愿望,例如今日她能畅通无阻地进入行宫,就有其中的道理在。而他们也显然知道皇帝有十分利用得到杭城之势的地方,才会许下这个愿望,寰宇答应皆大欢喜,拒绝了也只当什么都没发生罢了。
只是一个人静下来时,我心中却生出远虑,怎么满脑子觉得,雨霖儿这孩子,或就会成为第二个常云倩呢?自然只是“常云倩”,绝不会是什么皇贵妃。
夜里我在照顾岚儿和智儿时,寰宇才罢了政务回来,说起陈府谢恩的事,笑着问我:“朕说得不错吧,原想着许他什么好,他也不愿离开杭城入京为官,这里鱼米之乡有的是他施展拳脚的地方,何苦入京去在朕眼皮子底下拘着,但他也知道朕不会不牵制他,既然这一切在所难免,他们自然愿意做一件最有前途的事,把孙女许配给朕做儿媳妇,从此就是皇亲国戚。”
我道:“这雨霖儿模样是没得挑,将来必然是个美人,只是性格脾气臣妾未及细看,怕她从此被长辈教养得变了性子,往后再见反而失望。”
“今日她被放进园子里来,本也是想要你和朕无意中撞见,谁晓得自己疯玩儿掉水里去了,也亏得朕和你就在湖边,不然这一折腾,下次再撞见不知是什么时候。”寰宇抱着美岚逗,一边对我说,“多少也有些缘分吧,太后也曾念叨说要给宇坤未来的妻子找对人家好悉心培养,他毕竟是长子,妻子的出身门楣品行教养很重要。”
我怀里是宇智,小家伙才吃饱了,正有些犯困,可知道是我抱着他,努力在倦容里露出笑容,暖暖甜甜很叫人窝心,我竟带了几分酸意说:“才抱着这么点儿大的,臣妾就嫉妒那个将来要成为他妻子的女人了,何为做婆婆的心情臣妾算是明白了,这不生一个儿子下来,还真不能体会。”抬眸对宇坤笑,“皇上能答应臣妾一件事吗?”
他看着我,又看看我怀里的儿子,温和地一笑:“放心吧,就算是说朕偏心好了,朕不会刻意安排智儿的婚事,等他自己长大成人,去挑选自己喜欢的女子。”他伸手来在儿子鼻子上轻轻一点,宇坤厌弃地自己摸了摸,别过脸不理会父亲,寰宇哭笑不得,却道,“虽是朕的儿子,可未必有朕的福气能在被迫接受的婚姻里,娶到最爱的女人。”
我赧然睨他一眼:“皇上最不正经。”可又因被他一眼看穿心思而倍感温暖,我是自私了,宇坤未来的婚事我毫无意见地顺着寰宇的意思去办,可轮到自己的儿子,我却希望他能拥有其他皇子没有的自由,今日寰宇既然许诺了我,将来若要反悔或生变故,我也会凭今日这句话,为儿子去争一争。
我所在乎的,不是孩子的前途,而是他们一辈子的幸福。
哄睡了一对姐弟,我与寰宇携手散步回寝殿,江南虽是暖春,夜风还嫌寒凉,等不及宫女们送氅衣来,寰宇解开袍子将我一起兜在身前,我说如此不雅,他却笑:“天都黑了,有几个能看见?”
我笑而不语,与他缓缓而行,许是今日见了雨霖儿,对留在宫里的美咲便十分想念,不由得叹:“也不知她在书房乖不乖,美瑭如今越发有长姐的威严,只怕美咲若不乖,姐妹们相处不好,荣妃又是急性子,凡事只怪美瑭不好,别叫她们姐妹生了嫌隙。”
“你又是多虑,小孩子家家能有什么嫌隙。”寰宇笑我,“你心里烦的,该是美咲问你的那句话吧。”
我点点头:“之前想着反正也见不到摸不着,不如好好享受在外头的日子,但如今回京的日子越发近了,就不由得担心了。”
说着话已回寝殿,侍奉洗漱更衣,停当下来寰宇说饿了,要了两碗鸭肉粥做宵夜,慢慢吃着他便问我:“你可有决心?”
我一愣,半勺粥停在嘴边,茫然地吃下后才问他:“什么决心?”
他道:“只要你和朕态度强硬,不管外头传什么风言风语,都坚决地告诉美咲她是朕和李晨舞的孩子,永远不变。”
我点头:“臣妾做得到。”
“那不就结了,就这么决定了,原先朕还有许多顾虑,想着是否要说真相,想着孩子能不能接受,可方才觉得,为什么不坚守这个秘密,朕恨李氏背叛无情,可孩子是无辜的。”寰宇悠悠然喝了一口粥,又说,“朕到底曾对她有情,纵然她不义,保护她的孩子也算对当年情的一份交代。”
我静静地望着他,心里的感觉略嫌微妙,忽而笑着问:“若顺柔皇贵妃还健在,皇上是不是还依旧独宠她?”
他摇头:“朕不知道,可当年的事实实在在地存在着,朕也想过,起初的情到后来,大概变成了一种占有欲,她的心越不向着朕,她越喜欢寰宥,朕就越想占有。”说着苦涩地一笑,“如果她生下美咲后没有死,朕也想象不出眼下宫里会是什么情景。”
我轻声问:“那皇上慢慢觉得喜欢上了臣妾这个从未见过,又相隔千里的女子,就是从发现顺柔皇贵妃的心上人不是您而开始的吗?”
他笑出声,拍拍我的脑袋:“你想听什么答案?”
我嘟囔:“当然是实话。”
他笑:“也许吧,朕不是说一直以为并非单纯的喜欢而是好奇,但见了你……”说着暧昧地拉过我的手,“可是你脾气不好性子也不好,朕不知道若李晨舞健在,朕又会怎么看待你。”
我负气撒开他的手,气哼哼地问着:“皇上心里还有她,是不是?”
他大笑:“西湖的醋溜鱼吃多了,越来越会拈酸吃醋,连死了的人……”言及半句,恐是觉得拿已故之人玩笑不妥,才正经对我道,“不许使性子,你心里明明什么都明白,不提了。”
我本就没真计较,玩笑几句点到即止,往深了去便伤和气,回京的日子就在眼前了,这样能随便讲话的日子也越来越少,之后听寰宇讲起江南几处的赋税,便不怪他要牵制这几个地方,鱼米之乡果然极富庶,是朝廷财政的重中之重。
两日后皇帝下旨赐婚陈家孙女陈雨霖与皇长子慎郡王为王妃,待慎郡王离宫自立门户时,便择吉日完婚,圣旨昭告全国,京畿自然也很快会收到消息,却不知常云倩会作何感想。
果然在四月初二动身回京时,才出杭城的路上,就收到京城八百里加急信,来函的人依旧是皇贵妃常氏,而这一次寰宇直接就不看信件内容,随手就烧了。
我没有过问,也不提,这是皇帝的决定,如今寰宥屯兵的事容不得半点不小心,牵一发而动全身,他不能不小心,至于宇坤,他又怎会不顾惜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