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太曾祖父是高祖皇帝的重臣,当年官居一品大员,掌管朝廷财政,家族几代下来不如以往繁荣,却出了工造奇才,皇上需要人才炼造兵器加强国防,项家子弟是不二人选。项和雅今年十五岁,是嫡系独生女,性格活泼开朗,他的父亲项文和兄长项和智如今已被皇上调往蜀中制造兵器,将她选入宫,对皇上对朝廷对项家,都十分重要。”
太后听我絮絮地说完,双目微合,幽幽地问我:“皇后对前朝的事,竟也了若指掌?”
我忙屈膝解释:“并非儿臣插手朝政,只是这几位秀女的家世背景儿臣必须弄清楚,才知道怎样做能帮到皇上,此次选秀本就是为了经济政治,儿臣必须清楚每一个人。”
她笑:“哀家不过一句话,你就这般紧张,好似哀家不明事理故意刁难你,往后可不许了,我们娘儿俩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我亦笑:“母后宠爱是儿臣的福分,可儿臣也该懂礼数不能僭越了祖宗规矩。”
她拉我坐到一旁,握着手道:“哀家也曾一次次选秀为先帝挑选年轻女子,那滋味不好受,你的心情哀家都能明白,见你豁达如斯,哀家也放心了。难为荣妃如今也长成了,本还担心这样的人如何抚育皇子公主,现在看来也是极可靠,哀家这里已属意皇贵妃的位子给她,皇后将来若有意晋封她,不必再来问哀家。自然眼下还不合时宜,你明白的。”
我默默点头,心里也为萧亦瑶高兴,但将来的事谁也说不准,我也不会轻易向她透露,说话的功夫嬷嬷来禀告,说涵春带着卓思琳求见,太后本不想见,但因是说就要出宫去,才勉强答应。
涵春与卓思琳一前一后步入正殿,才要行礼涵春就被嬷嬷搀扶一路送到太后身边,连我也让出刚才的位置站在一旁,涵春是太后的心头肉,规矩礼节在她们这儿都不是问题。
太后说了许多要卓思琳知礼守法的话,恩威并施告诫她要明白自己的身份,天下人皆知她偏疼外甥女,此刻说这些偏心的话也并不奇怪,而因怕天色暗了路上不好走,就催促她们离宫,涵春这一走我虽然不免寂寞,但解决了一件麻烦事,倍感轻松。
“方才太后的那些话,你愿意听得就记在心里,觉得不顺耳的,就忘了吧。你也瞧见了,你家王妃坐在太后身旁时,本宫是站在一侧,个中亲疏不必本宫再赘述,太后心疼自己的外甥女,不需要什么道理。”涵春先上了暖轿往宫门去,我拦下卓思琳,还是想安抚她几句,“希望你们能好好相处,王爷或王妃若有做得不足的地方,多多包涵。”
“娘娘的话妾身铭记在心,此生只愿好好侍奉王爷和王妃,别无他想。太后娘娘已经对妾身恩宠有加,方才那些话,妾身很受用。”卓思琳诚恳谦和,我希望她能永远是这个模样,终是让她坐了暖轿跟着涵春离去,而回过身天色已暗,再晚一些,寰宇就该去见项和雅了。
回到坤宁宫舒展疲倦的身体,再没有涵春在一旁絮叨,竟觉得坤宁宫格外冷清,若是美咲还好好的,至少还有她吵闹撒娇,软软地靠在美人榻上,莲衣将烤过的毯子盖在我身上,一阵阵暖意叫人困倦,可心里想着项和雅,怎么也不踏实。
“教引嬷嬷们已来复命。”夜色完全降临后,莲衣悄声进来告诉我,“岳公公那里也已安排妥当,皇上要安寝时,就会去安雅阁。”
“那地方的名字也与她相称,安雅阁,项和雅。”我苦笑,掀开毯子坐起来,却又呆呆地出神,好半天才说,“很快就腊月十八了,最后再安排一个人,到那一日再选几个,总算就能过去了,往后皇上爱去哪儿,也不必我再操心。”
“娘娘别多想了。”莲衣心疼我,却不知该如何劝,硬是磨了我去进膳,可这会子谁有胃口,下午茶酒点心也没少吃,看着一桌子的菜,我只是发呆。
发呆的功夫,眼前还是今日的一幕一幕,忘不了常云倩不悦的神情,项和雅满脸红晕的模样也挥之不去,突然想起华琼婕,心头又浮起一丝隐忧,唤了莲衣:“明日免了众妃晨昏定省,但把静贵嫔叫来,我有话对她说。”
莲衣答应下,才劝我多少吃一点时,突然有宫女急匆匆跑进来:“娘娘,寿宁宫传话来,说小公主不好了。”
我手里本端了一碗粥,顿时滑落摔下,可顾不得莲衣要为我清理裙衫,起身就往外走,莲衣追着赶着跟过来为我披上氅衣,我记不得自己多久没奔跑过了,这一路疾步奔往寿宁宫,全然没有了一个皇后该有的仪态,甚至到了寿宁宫也不顾任何人,直冲美咲的殿阁去。
喘着粗气闯进殿阁,太后正端坐一侧,地上瘫坐着平素照顾美咲的宫女,她胸前的衣襟上有紫黑的血,不等我开口问,太后身旁的嬷嬷就来搀扶我解释:“当时正为小公主擦身,她突然呕血,一口一口的黑血吐出来,把奴婢们吓得不轻,袁太医已经在里头看了,也不知道会怎么样。”
“母后?”我唤了太后一声,希望她能让我进去,她的眼中尽是悲伤,迟疑地看我,最终点头答应了。
我疾步奔进寝室,却迎面险些撞上正要出来的袁卓已,他却是平静从容,还退了一步朝我躬身行礼。
“美咲怎么样了?”我的心几乎要跳出胸膛,他的神色平静得叫人看不出任何答案,可我又恐惧那个答案会把我打入悲伤痛苦的深渊,宁愿什么也不知道。
袁卓已侧身让开道路,冷静地回答我:“公主睡着了,娘娘若要探望,明晨最佳。”
我不解地瞪着他:“睡着了?什么叫睡着了?她为什么会吐黑血,会怎么样,不好了吗?你不要瞒着本宫,不管什么结果,本宫都……”
“小公主体内的毒已清除得差不多,待来日饮食医药再行调理,两三月可完全康复,公主现在是睡着了,不是昏迷,明日早晨就能正常醒来。”他看着我,脸上没有一丝波澜,“公主刚才醒过,神志清醒思维正常,但是她需要休息,所以臣没有等让太后和您来相见。”
“袁卓已。”我无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若非把持着最后一份理智做出体面的模样,恨不能拉他的手道谢,“谢谢你,你对美咲的救命之恩,本宫会铭记一生。”
袁卓已却依旧面无表情,仿佛这个人从无喜怒,朝我躬身施一礼后,便无声地离开了。
我转身扑到床边,美咲的气色果然与之前大不相同,不再是如死一般地沉睡,红扑扑的脸蛋,均匀有力地呼吸,一如从前在我怀里酣睡,时不时灵动的眼珠子,又似梦见了开心的事。
太后缓步进来,我竟把持不住泪如雨下,抽抽搭搭地告诉她:“美咲好了。”
“辛苦你了。”太后只是这样说,而后便怜爱地摸摸她小孙女的脸颊,亲了两口后便要离开,却又对我说:“袁太医说要明日早晨才醒,皇后纵然舍不得离开,也该换一身衣裳,你这身衣服又是叫什么东西泼脏了?”
我才意识到自己仪容的邋遢,才刚打翻的粥已干涸,衣料变得皱皱巴巴,还零星有米粒粘在上头,发髻也因疾奔而来变得松松垮垮,脸上还挂着泪花,从头到脚都狼狈不堪。
太后苦笑:“皇帝今夜临幸新人,皇后你也不该这般模样,叫人看见,还以为出什么事了。”
我赧然垂首:“儿臣知错,这就回坤宁宫换一身衣裳,只是儿臣想整夜守在美咲身旁,不知母后可否应允。”
“哀家何曾不想,只是这一把老骨头熬不起了,你陪着吧,也别太辛苦。”太后欣然答应,又说,“外头起风了,你来来回回太冷,身子骨本也不强。哀家那里还收着年轻时的衣裳,你先将就穿一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