轩辕亦辰一离开,关雎宫便恢复了寂静,殿外梅花飘零,依旧多娇。
云澜双手扯着手帕,望了沐遥几眼,却始终不知如何开口,她心知小姐今日所为必然有她的用意,可是她的心头却依旧解不开那条疑惑的结。
沐遥踱步至窗前,素手扶住栏杆,望着满天飞雪般的梅花,心头的冷与疼像是在瞬间纠结成茧,自古成王败寇的道理她不是不懂,可是却依旧无法释怀心头的那遗憾与向往。
“云澜,你可知道我为何要喝那碗药汁?”沐遥淡然的开口,秀眉轻拧,手中加重了几许力道。
云澜赶忙摇首,上前,道:“云澜不懂,但却知道小姐那么做必然有小姐的用意,只是……只是若是小姐当真能够怀上龙嗣的话,那么南宫家的地位不就稳固了么?”
“若是如此简单道是罢了……”沐遥轻声叹息,而后整了整长裙,长袖轻拂,摆弄着那些飘落进寝殿的花瓣,眸光一动,像是想起了什么,便也不在将下面的话说下去,只道,“云澜听说过郭通经的故事么?”
云澜的眉头拧起,然后笑道:“小姐,您又扯远了,怎么说到汉帝的废后来了?”
沐遥轻轻的摇了摇首,却没有回答云澜的话,伸手拨弄了两下腰间那块从地狱带出的凤佩,想了想,转身走向门口,道:“我去御花园走走,你去休息吧!”
昨夜轩辕亦辰三更才来,想必云澜也未休息好。
云澜听到沐遥说到休息,真觉一阵困倦,于是调皮的道:“那云澜去睡觉了,小姐一个人小心……”
点首,轻笑,沐遥拍了拍云澜的肩膀,踏步出了寝殿......
正和殿前方的梅花林愈发开得娇艳,飘落的梅花铺成了一条粉红色的地毯,若如仙镜。
沐遥从袖中拿出那块当日大婚之时自己包扎伤口的丝帕,望着上面那句唯一没有被血污去的字体,心头划过百般滋味,却没有一种让自己舒坦,轻折起,藏于袖中,提裙踏下石阶,却没有把握那人是否会记得三日前的约定。
今日,她特地打扮得素淡了些,一身白色长裙,甚至没有披上长袍,长发简单的挽起,只用一根白玉牡丹簪点缀,面罩轻薄面纱,让那片胎记隐入其中,一对珍珠玉坠轻巧的挂在耳上,显得她与这梅林如此的相得益彰。
一步步的踏进梅林深处,一阵悠扬的笛音断断续续,可以轻易的感觉得出吹奏之人心情烦躁。
果不然,才走不远,沐遥便看到了一个依旧如同那日打扮的儒雅男子迎风而立,但吹奏时却乱了章法,他的身后,还摆放着一架七弦古琴。
沐遥望着眼前这幅赏心悦目的光景,心头的郁结畅快不少,调皮心忽起,长袖轻挥,脚下旋转移步,悄然无声的临空飘落到了杜洺辰的身后,缓缓的坐在了琴前,十指轻拨,几声音符跳跃,恰如流水般的曲调倾泄而出......
音起,梅花飞舞,杜洺辰的背影顿时僵住。
蓦地回首,却望见沐遥一身素洁的坐在琴前弹奏,修长纤细的素指在琴弦上摆动,衣随风起,发丝飘然,白玉簪的酿珠闪烁着透亮的光芒.....
或许是惊呆了,杜洺辰竟一时望了反应,只是愣愣的凝视着沐遥那半掩面纱的容颜,目不转睛的一动不动。
一曲罢,沐遥抬首望着依旧愣怔的杜洺辰,抿唇一笑,眸中一片清澈透明,恰如一尘不染的泉水,声若银玲,却婉约温柔:“杜王爷,别来无恙。”
心头一震,杜洺辰蓦地回神,方才想起自己刚才的窘迫,一时间竟红了脸,别扭的四处张望,最后眸光才落到那脱俗出尘的沐遥身上,薄唇抿动几次,却说不出半个字。
许是杜洺辰那真挚与丝毫不含虚假的神色撼动了沐遥,许久不曾真心笑过的需要竟出声笑起来,戏谑道:“奴婢听闻杜王爷家有娇妻,怎么还是会脸红?”
说罢,抽身跑开,在梅林中留下的一阵畅心悦耳的笑声。
杜洺辰被沐遥的笑声愣住,但却在细细咀嚼她话中的含义之后一阵心虚的恼然,望着沐遥向梅林深处的跑去的白色身影,笑道:“好你个丫头,竟敢嘲笑本王,看我怎么收拾你......”
一时间,整座梅林充满了追打嬉闹的声音,飘荡在半空之上,久久不散......
晌午将至,沐遥站在梅树下望着地上穿透树梢,稀薄落地的破碎阳光,悄然的蹲下身子抚着那块伶仃的光亮。
身后,杜洺辰微笑的走过去,同沐遥一样蹲下,但却是转首凝视着沐遥认真拧望那一地破碎的侧脸,眼中闪烁着温柔与心疼,而后将手中笛子一挥,落至树上,整个人躺在了地上。
沐遥一怔,有些不明所以的望着杜洺辰,刚想开口问,却见杜洺辰微笑着凝视着澄蓝色的天空,伸出手,柔声道:“好美......”
美?
沐遥被他口中的词所吸引,微微抬首,却惊叹的望着纷乱飞舞在天空中的梅花,一时间忘却了呼吸。
真的好美,沐遥在心头轻声感叹,但清澈的眸子却染上了一丝忧伤,悄然起舞的面纱在杜洺辰的眼中的跳跃,他眼中的温柔渐渐的融为温情,嘴角弥漫起一抹别具深意的笑,而后再次望向天空,在心头默默的下了一个决定......
午膳时,沐遥找了借口离开了梅花林,而杜洺辰却也未曾挽留,只是询问何时再来此处。
而沐遥则是笑而不答,委婉推脱,道:“奴婢总是偷跑出来不太好,下次……看缘分吧!”
说完,便如同上次一般匆匆离去。
……
回到关雎宫,沐遥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将那条丝帕放在暖炉中烧毁,而后换了衣裳,静坐在寝殿中。
午饭后,她也不曾踏出华容殿与朝恩殿一步,只道自己想小睡半晌。
然,当云澜端茶进来之时,却见沐遥手中捧着书,轻拧娥黛的双眸却凝视着窗外,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云澜将茶水放在桌上,走到沐遥身边,唤了一声:“小姐?”
沐遥的眉宇一动,转而望了望云澜,浅笑,将书合上,扔在了榻旁,道:“怎么进来了?”
云澜秀眉一拧,有些担忧的道:“小姐怎么了?晌午回来时奴婢就觉得您有些不对,是不是今日去御花园遇到了什么不开心的事?”
说着,云澜走到桌边倒了一杯茶递给沐遥。
沐遥抿了一口茶,只是淡笑,却只字不提梅林之事,随意拉扯两句,也算是回答了。
但是云澜却不依不扰,缠了半晌之后,突然又问道:“小姐,今晨您提到郭皇后......”
沐遥又饮了一口茶,放置一旁的台桌之上,道:“你这丫头的记忆道是不差!”
而后敛下笑颜,轻抚着手腕上的玉镯,叹息一声,轻道:“云澜,有些事若是不懂,也是一种福气......”
而往往懂的人,总是一身伤痕,明知自己的命运当如何,却无力改变,那是何等的悲剧?
而她,此刻正在体会其中的苦楚。
“小姐?”云澜似乎感受到了沐遥身上的忧伤,一时间愣在那里,不知该如何是好。
而沐遥却又是一笑,这才起身,缓缓的踱步走到贵妃椅前,素手抚着上面精致的镂空雕刻,眼中闪过一丝悲戚,轻道:“皇上允准我可以不喝药,但我也未必能怀上皇嗣,若是当真怀上,怕也是与汉帝的郭皇后一样,受人利用,终将废之,并且还要成就他人的一段千古爱情传说,变成历史的笑柄。”
当初汉帝刘秀迎娶郭通经之时,若非看中她的家势,又何以会让她怀有子嗣?
数十载转眼而逝,皇权巩固之时,刘秀又何时顾眷夫妻情面?不是终将郭后废除,让她成为了历史上第一个被废除却未抄家,反而赏赐黄金万两的废后。
而那时,郭家人不仅不心怀怨恨,反而连连叩谢皇恩,即使眼见郭后之子郁郁而终也不曾有胆子反抗过半毫,且还大肆赞颂刘秀与阴丽华那从一而终的深宫爱情。
若是一条路走到最后才发现自己竟那样悲哀的成为了点缀帝王爱情传奇的配角,这让人情何以堪?
云澜听着沐遥的话,心下蓦地一抖,有些不敢置信的道:“小姐,您说皇上他是想.......”
“或许不是……”沐遥眸光一暗,又道,“或许他还有另一种算计……”
“什么算计?”云澜紧张的道。
“那便是......”沐遥的素手蓦地握成拳头,却淡然的笑道,“那便是即便我不喝药汁也不能怀上皇嗣,因为皇上也可以喝药,而他既已以允准我不喝药,而我却一直无所出,那么命运会比前面一种推断更惨......”
说着,沐遥自嘲的笑了一声,而此时,门外却突然一声尖唱,道:“皇贵妃娘娘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