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匕首，划破自己的手指，温热的液体，缓缓滴落在若瑶左臂处，炼金朱砂绘就的凤凰之上。
若瑶的手中，握着浸了域魄酒和藏红花汁液的纱布，一点一点，缓慢而轻颤的擦拭。
温热和着冰凉的触觉，让她的肌肤止不住的战栗，就如同，自己此刻茫然无措的内心一样。
当炼金朱砂的痕迹一点一点的褪去，若瑶看着自己手臂上清晰浮现的月牙印记时，初闻时的震动已经不见，只是茫然，从未有过的茫然。
“当年我救下你的时候，你的面容被树枝尖石划得血肉模糊，只有臂上这个月牙胎记，因为有衣物的保护，所以完好无损。”
“你救我，就是因为这个月牙胎记？”若瑶没有看他，只是有些恍惚的开口。
“是。”片刻之后，他静静开口，“当时你伤得很重，而我手边并没有足够的续命良药，我只能用‘画鬓如霜’暂时稳住你的心脉，然后往茗尘谷赶。你一路上都没有意识，从脉象上看本不应如此，我很清楚拖得越久你醒过来的机率便越小，在用尽药物针法都没有效之后，我便明白这是你自己的问题，是你的内心不想醒过来。我本该收手，可是我答应过先师，所以无论如何我都要救回你。”
若瑶没有说话，只是听他的声音淡淡传来——
“其实比我想象中容易了太多，只是一声‘瑶儿’——那个时候我握着你的手，一直叫你的名字，后来你睁开眼睛，什么都不记得了，可是把你从鬼门关里拉回来的，却无疑正是这个名字。”
若瑶静静看他，问了出口：“你会这么唤我，是因为知道我的身份？”
“改朝换代并不是一件小事，而你容颜虽毁，但身上残破的嫁衣和手臂上的月牙胎记已经足够让我知道你的身份，更何况还有一路搜捕的官兵。”停了片刻，他才再开口，“对剑终南山的时候，我听过他是这么唤你的。”
若瑶的心底蓦然一痛，自然明白离风口中的他指的是谁。
从刚才到现在，刻意的不让自己去想，刻意的忽略，可是并不是，只要忽略就可以抹杀的。
多可笑，她在意了那么久，介怀了那么久的人，竟然是她自己，她是不是应该释然而开心？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心底的情绪那样复杂，有太深太沉的悲哀，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而这一切，这一切，又是那么的不真实，就好象是做了一场荒诞的梦，而离风的声音，继续在梦中响起——“快到茗尘谷的时候，我们遇上了真正的凌若瑶，在马车之中，又有子衿死命护着，她伤得并不算太重，然而，我若不出手相救她也活不了。我要她的身份当做诊金，她若想活下去这一世便只能去做旁人，她答应了，我将她单独安置在桑篱轩直到痊愈，然后用炼金朱砂合着守宫壁虎血在她眼下点了一颗泪痣，要她终身不得取下面纱。我派人送她出谷，并没有再去理会她的去向。只是几年之后南朝第一舞姬瑶华名声大噪，我才知道原来她到了上京忘忧馆，也是那时，才让漓心出谷去到她身边的。”
“漓心？”若瑶喃喃低语，不期然的想到了瑶华身边从来不离半步的青衣婢女。
“她既然能够告诉你这些，那么漓心必然是不在这世间了。”离风的视线转向天边，缓缓开口。
“为什么？”若瑶深吸了一口气，站起身来定定看他，“你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没有看若瑶，对着窗外淡淡开口：“你既然不愿意想起从前，我便给你一份新的记忆，一个新的身份，凌家的大小姐，足以保你一世无忧。你和凌若瑶本就长得有些像，特别是眼睛，所以我调配出玉骨生肌膏，照着凌若瑶的样子整易你的面容，自然只是有几分相似，不然我也不用在她眼下点泪痣。后来凌家的人前来寻你，我告诉他们你坠崖后容颜伤了，他们再见你时又是三年后，一个十二岁的女孩子面容变化本就不足为奇，再加上有子衿和凌若瑶坠崖当日贴身戴着的玉佩，自然不会有人怀疑你的身份，在他们看来，我也并没有必要撒谎。”
他的唇边，忽而牵出一抹自嘲的弧度，依旧没有看若瑶，声音清淡响起：“我那时只是为了先师的遗愿，并没有想太多，就像是当日的凌若瑶，我既出手救了她，就不会再出尔反尔，可如果换做今日，我绝不会留她性命。”
若瑶没有办法理清自己纷乱的思绪，深深吸气，一下，两下，却终究只是颓然的闭眼：“她才是真正的凌若瑶，可是直到她死，都没能向父母家人证明她的身份，而我……”
“你这么想？”离风转身，声音里带了点冷漠打断了她，“如果他们不相信她是真正的凌若瑶，她便不会死了。”
若瑶震惊的抬眸看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心底的冷，不受控制的蔓延四肢百骸。
而他依旧静静看她：“你以为她是自杀？”
若瑶摇头，不是没有这样想过，然而更多的时候，她脑海中，一直挥之不去的却是樊逾越的话。
“轩辕亦辰？”他又问。
若瑶不说话了，只是看他。
“不会是他。”而他也不等她回答，只是径直淡道，“不是他不够狠，也不是他做不到，只是他心气太高，是不会对她动手的。”
若瑶闭上眼，努力调整自己的情绪，然后听见自己的声音轻问：“我记不起从前的事情，是因为你吗？”
他静了片刻，才再开口：“可以这么说。”
若瑶的唇边，缓缓勾起一抹苦笑，听他的声音继续传来——
“你醒过来以后不记得从前的事，我施针探出你头部承灵、百会、天冲三处要穴凝塞淤堵，料到你的失忆便是因此所致。那个时候若是动用‘画鬓如霜’，或许能将血气打通，但是我没有。到了如今，即便合我与先师之力，只怕也是不可能了。”
若瑶记不清自己是怎样走出藏风楼的，只记得他一直握着她的手腕，持续不断的温热暖流，便沿着她的阳池穴，一直传到全身。
可是，即便这样，还是没有办法趋散她心底，那挥之不去的空冷茫然。
穿过海棠花林，正欲往轻漪园的方向行去，却忽而听得谷外阵行隐动，不一会便有一个面色惶急的中年男子怀抱一名昏迷不醒的女子入到谷中。
“门主！求门主救救内子！”
不待离风做何表示，一直跟在他们身后的漓陌就已经上前：“你走吧，我家公子近日不见旁人。”
那男子仍是急迫哀求，而漓陌已经失去耐性的一挥手，于是听到阵动而赶来的几名青衣男子便只是漠然的阻隔住他的去路，虽不动手，却一步一步，将他逼往谷外。
离风并没有过多干涉，他只是握着若瑶的手，静静往轻漪园的方向走去，而她心绪纷乱恍惚，也无力再去理会身后那名男子苦苦的哀求。
许是见他们的身影越来越远，那名男子的声音忽然犹如绝处逢生一般焦急万状的骤然拔高，隔了那么远的距离，却仍是断断续续的随风传入她的耳中：“……求门主……我有……我有太子妃的消息……全垮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