轩辕亦辰还来不及再开口说些什么,皇上已将手中卷轴用力掷往地上,怒道:“好一个‘同携劲旅意气甚’!好一个‘会当翱翔冲九天’!他是要与谁同携?方氏逆贼吗?!又要冲怎么样的九天?!朕还没死呢!”
若瑶快速垂眸扫了一眼地下的卷轴,那上面题的是一首长诗,她并不敢细看其中的内容,但相必方才皇上念的那两句就是出自其中。
若瑶心内无声叹息,即便这卷轴上的诗与题字真的是出自长公主之手,可她落笔之时,大概是并未深想的,也未必就真的存了忤逆心思。
想太多的人,是皇上。
古往今来,文字冤狱数不胜数,杀伐决断其实都在天子的一念之间,高处不胜寒,自古君王最害怕也是最忌讳的,就是有人夺权,无论那人是谁。最不吝啬也是最不缺少的,便是猜忌多疑,骨肉之间亦不可信。
而身在高位,他也有这个能力,宁肯错杀三千,绝不放过一人。
那卷轴孤零零的落在地上,却没有人敢上前触动,就连眼光,也不敢停留片刻。
皇上在宣政殿内来来回回的走了几步,面容上的盛怒渐渐淡去,他含义不明的扫了一眼地上的卷轴,又慢慢转眼看向轩辕亦辰,淡淡开口道:“你说,这件事情应该怎么处理才好?”
轩辕亦辰直视皇上的眼睛,上前一步,单膝跪地开口道:“父皇息怒,依儿臣看,这字体虽与长公主殿下的笔法极为相似,但若是有人刻意诬陷作伪,也是有可能的。”
他的言辞果决平静,目光中也不带一丝回避,皇上不动声色的细细打量了他片刻,却看不出任何不妥,于是不动声色的移开了视线。
既然轩辕亦辰跪下,若瑶与欧阳献自然也跟着跪了下去,从她的角度看过去,她看到淑妃娘娘因着轩辕亦辰方才的话,美丽的眼中透出一丝不解,若瑶缓缓垂下羽睫,她不明白,自己却很清楚。
皇上看了他们一眼,重又开口,怒意已经控制得几不可察,语气中只带了些淡淡的嘲讽:“诬陷作伪?能学得这么像吗?她的字可是朕亲自手把手教出来的,朕会不知道?”
皇上说话的时候,眼光一直若有似无的看向轩辕亦辰的方向,想必是心中已经存下了疑忌。
若瑶心内无声叹息,此情此景,又如何能不疑?
撇开皇后娘娘不提,赵漠与欧阳献,原本就是轩辕亦辰的人,此番题字的事是经由他们的口引出的,再怎么的状似无心,然而身份和立场已经摆在那里了,由不得皇上不疑。
而如今的题字事件虽是轩辕亦辰精心策划的一次发难,然而方狄已死,董氏已亡,在死无对证的情况下,皇上是不可能仅仅因为一幅题字就去废了长公主的,若瑶都能明白的道理,轩辕亦辰自然不会不清楚。
所以,他才会跪地出言为蓿琏长公主开脱,因为即便无法彻底消除了皇上对他的疑心猜忌,至少在面上,他是没有落下半分不是的。
而此番布局,为的,也不是扳倒殷淑妃一家,只要能在皇上的心目中,落下一个对殷家猜忌和不信任的影子,也就够了。
然而,事情至此,很显然皇上对轩辕亦辰已经开始存疑,那么他无论是怎样开口应对,都容易加深皇上对他的猜忌。
所以,他选择平静沉默的跪地,既不出言落井下石,也不再开口帮长公主辩解什么,在皇上含义不明的注视下,神色并没有半分不妥,让天子自己去判断定夺。
整个宣政殿内一片死寂,因此,皇上来回踱步的声音也就显得越发的清晰,玉阶之上的皇后娘娘想来也是发觉了皇上对轩辕亦辰若有若无的猜忌,目光中隐约现出一些惶急,然而,却苦于无计打破这个僵局。
若瑶明白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僵持得越久,皇上心中的猜忌只会越重,心内长长一叹,面上却是温良恭顺的敛容伏下身去,轻轻开口道——
“父皇,儿臣有几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轩辕亦辰跪地的身影似是一僵,转眸看她,眼光幽深,他断然向她开口道:“朝堂之事,岂是你一个妇道人家能过问的,还不快向父皇请罪!”
虽是语带斥责,若瑶如何不知道他是为了她好,就像这次的事情他事先没有告诉她一样,她想,如果不是因为皇上下旨要她入宫,他今天必定是不会带她一起来的,她知道他不想把她卷到政治斗争——这场鲜血与阴谋交织的噬人漩涡中来,离得越远,才越平安。
所以,即便在如今这样说什么错什么的微妙时刻,他仍是出言想要制止她,那么,她为他做一点力所能及的事,又有什么不可以的呢?
皇上淡淡看了轩辕亦辰一眼,又转向若瑶,开口道:“无妨,朕就听她说说,这不光是朝堂之事,也是家事。”
于是若瑶恭顺垂眸,温婉的开口道:“父皇,儿臣并不懂得书法,所以辨不出这题字是不是真的出自长公主之手。可是,即便这卷轴上的字真的是长公主殿下写的,儿臣也是绝不相信长公主会与逆臣贼子有任何关联的。”
皇上不动声色的开口问道:“何以见得?你嫁入东宫没多久,与长公主更是没有过多的交集,怎么能把场面话说得这么肯定呢?”
若瑶看见轩辕亦辰眸光一闪,似欲开口,忙抢先一步轻声应道:“儿臣的确是与长公主殿下没有过多的往来,但是在邺城的时候,儿臣曾有一段时间被方氏逆贼挟持囚禁在方府之中,所以知道他这个人极爱附庸风雅,四处收集名诗字画,长公主殿下的字既然早已经扬名天下,方氏又敛财过多家底殷厚,那么,他想方设法求来一幅也不是不可能的。”
皇上不说话了,面色深沉,于是若瑶继续温婉说道:“父皇,长公主殿下向来宽厚仁爱,满朝皆知,断不会与谋反逆贼有牵连,做出忤逆之事的,还请父皇明察。”
皇上看了她良久,淡淡开口道:“你嫁入皇室以来,为人向来本份低调,与长公主又素无来往,今日怎么会为了他的事据理力争呢?”
若瑶深吸了一口气,越发的恭良温顺,略略带上了些惶惑无措的语气开口道:“儿臣既嫁给了太子殿下,自然以夫为天,视殿下的父兄为自己的父兄,视殿下的家人为自己的家人。儿臣实在不愿意见到,因为一幅小小的题字,而伤了父皇与长公主殿下之间的父女感情,也不愿意见到,因为一幅小小的题字,让长公主殿下和太子殿下姐弟之间,出现隔倪。这才一时忘形,把心底的话都说了出来的,还请父皇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