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个年头,所幸是盛世,常常都能听到戏楼里头的锣鼓敲得叮当响,几首词这么一唱,有豪迈的,有哀戚婉转的,人们一个劲鼓舞雀跃,大街上热热闹闹,卖着糖葫芦的人吆喝着,糖葫芦很快就被孩子们一抢而空。
而不管是二十有余的我还是当时仅十二的我都显然是没有这份福气的。
宋朝绣画,谁人不知这二苏人家?那城南的苏家和城北苏家,在刺绣上是独当一面。不过他们从来不斗,各凭本事,关系好得离谱,也奠定了他们在皇家中伺候的本事。
作为城南苏家中老幺,眼见着二姨娘所出的七姐八姐都成了亲,也就定了性,而我年纪还小的很,眼看着一个个兄姊都不怎么争气没什么天赋,爹爹便把苏家绣的期望都给了只有十二岁的我。
所以外头有多热闹,我手中的针线就有多慢,我也知道终有那么一天我是会受不住的。
这一天就这么来了。
家中的人要不就还没起床要不就是早早离开了。我如同往常一样,在这爱玩的年岁里,捻着针线望着底下怔怔叹气,床头的肥兔在我快绣完一只凤凰头的时候,才慢慢睁开它两只红眼睛,它尾巴颤了颤,身子动了动,身上白白的毛随着秋日凉风拂过被吹动了一点,它眯着眼很是舒服。
我没去管它,但它又不安分起来,放出一声有点奇怪的声音,然后往我腿上轻轻一跳,然后一动不动地求着抚摸。
我象征性摸了它几下,觉得它大概就安分了,又继续着手中的动作。可是不一会,它舒服的耷拉下的耳朵竖起,它往窗外一看,就跳下我的腿,往门口跑去。
我一急,连忙去追,不料却撞倒了端上早点的丫头。碗碎了一地,还有热乎的早点。
“小姐诶,这又是怎么了。”
我头也不抬,拽着她就一同跑出去,“陪我追兔子。”
感觉她无言相对了,还是安安分分陪着我跑,追了一阵,那只肥兔的腿脚出乎意料的快,只在个转角就不见了,然后就留我一个人在原地干着急,心一横就出了家门,想着不会出什么大事。倒是那丫头,有点不安地拽了拽我的衣袖,“小姐,我们还是回去吧,叫家丁去寻小萸兔。”
我有点愠怒,心里头升起不找到那只兔子就不罢休的架势,“就它那样,还小萸呢,就是指肥球,你跟我去追,我保证你不会被管事的骂。”
我回头看着她,装出爹爹训人时的严肃表情,“你再说个不字,我就要你好看。”
原本只是装模作样地吓吓她,没想到这丫头居然就一副快哭出来了的样子,几滴眼泪珠子要掉不掉就这样悬在眼窝,垂然欲泣的模样让人不由得心生了几分怜惜。换做我,显然是觉得自己有点过分的,但我没来得及去道歉,就听见前头有点喧闹,自然当下反应就是抓着那丫头的手赶忙去看看那是不是我家那只肥兔子闹出来的动静。
果不其然,那些摊子上的小玩意儿都东倒西歪,所幸没能摔碎点什么,听着众人议论,的确就是自己那只肥兔子捣的鬼。也还算是有点小聪明的,那些容易碎的瓷器瓦器或是摊上谎称昂贵的股玉,它都没有去碰,我自然就是走为上策。
也不知走了多久,反正天色已经很亮的时候,我们两都出了薄汗觉得累得很,我强撑着,愣是多拽着丫头走过了几个岔路。眼前便看到了,一块匾一座高耸的门,匾上烫金边,两个大字赫赫然写着,“城北”。
我拍拍那丫头,傻兮兮笑了几声,“我们走到城北了,还是蛮厉害的。”
丫头都点喘不过气来,点点头,绽开一抹明丽的笑,“小…小姐,咱们都走到城北了,还是追不到,要不咱们就回去罢,别让老爷发现了。”
我敲敲她的头,让她别费回去的心思了,“我今天非把那只肥兔子找到不可,找不到的话,我就和城北的那家刺绣人家姓!”
丫头这才住了嘴,点点头,傻傻地看着我,“小姐的决心真得很大啊,城北这家姓啥?”
我突然发现了什么,也就有点敷衍地说出了实话,这丫头反正蠢的可爱,应该也不会怎么样,我带着她绕过一个茶楼,“这家姓苏。”
“哦哦哦,原来姓苏啊。”
茶楼后头,我终于找到了我家那只肥兔子,不过面前的景色让我好生不爽利。
面前是一个看起来与我年龄相仿的少年,穿着一身绯色,绣工针脚平整精致,一看就是大家所做,他眉目清秀得很是好看,就是一双眼,眼梢只挑起那么一点点,却添了不少媚意,但还是有着少年郎的稚气。他的笑很是温和,手修长骨节分明,像是白玉一般的润色,微风轻轻起,他的衣衫略显单薄扬了扬。
眼前的一幕就像是画。
但却让我非常的不高兴。因为他正蹲着,去摸我家的肥兔,而那只肥兔居然还很舒服地耷拉下了耳朵,蹬了蹬腿,往他怀里凑去,我追了一早上的肥兔,在别人怀里献着殷勤,我一直眼睁睁看着这个少年把它抱了起来,温柔的很,这才发现自己的丫头一直在拉我衣角。
他也发现了我这里的动静,正欲离开的动作顿了顿,转身往我这看来。
我兀自壮了壮胆,“光天化日下,公子就这般拐了我家的兔子,看着公子一表人材,这么做只怕很是不好吧。”
他显然一愣,但很快就明白了,打量我的一双眸子露出了半分兴味,他薄薄的唇角勾起,“青天白日的,也别这般折煞了在下,苏小姐这样说,如果到时候别人看到了,人家还会以为我就光天化日拐了苏家小姐。”
言下之意,就是说我苏荀安在这里红口白牙地诬陷他。不过我也对他知道我是苏家小姐而震惊。我对他抛出了一个怀疑的眼神。
他笑得有些神秘,“在下苏桓。”
居然是苏桓,城北苏家的那个苏桓,家中老幺,前四胎都是姑娘,因而又是长子。听说刺绣很有天分,没想到竟不是我想象中一个儒雅飘逸如同谪仙的人。
他一点都不像是水墨画里头的淡笔或是留白处,而是浓墨重彩的一画。
就这样,因为我家那只肥兔,我认识了苏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