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朝仁宗年间,盛世繁华,夜夜高灯挂起笙歌不断,名角楼中一站,他人便前赴后继地赶着去看戏。吵闹声嬉戏声各色声响都昭示着苏州的浮华。
而在众人欢庆着的时候,我往往只能呆在自己的闺阁中,研究着绣书和针仙,别人说的好听点,是大家闺秀,可说的不好听点,便是枯燥乏味。
想一个称职的妻子琴棋书画不求样样精通,最重要是能够相濡以沫,能够精于刺绣是最好,可以整天只知道与那张绢面和织梭卿卿我我你侬我侬的妻子,那可就不太好了。
我们这个世家便是被世人这么所认为的,偏生我爹爹还特别喜欢我娘,喜她文文静静,喜她指尖生花。偏生我相公也不嫌弃我,说是我年幼时疯惯了,现在安静下来,反而觉得我秀色不少。不过也难怪,爹爹和相公本来也就是做刺绣出生的,自然是进的一家门。
苏州城里头,谁不知道苏家的刺绣?皇家那些个回眸生百媚的娘娘都是穿着苏家衣,所以苏家手下的衣裳也被世人敬称为皇家衣。
民间也有传,苏家女求而不得,若是得之,必不愁一袭锦衣。
是了,我名唤苏荀安,是苏家的老幺,排行老九,今年已双十有余,膝下育有一儿。如今由我与我相公掌管家业,兄姊们亲我,都唤我小九,长工们敬我,都唤我苏九娘。
就是这么一个安静的午后,阳光也不算太盛,风吹在身上也是凉快,我刚哄睡了家里的小祖宗,停下了看着手中几年前的绣品,竟让我想到了几年前那些挺可笑也挺无悔的岁月,那么多年的青梅绕竹马,数月的三人之行,我终究还是选择了他。
手中的这张刺绣俨然是拿不出手的,只是绣了几片叶,还没完全成形,绢面就被那时在气头上的自己给揉皱了,现在想想还真是百转千折。
思绪飘散间,身后有些暖意和重量,忽然就有两只手臂环住了我的腰,我没抗拒,因为我知道那是刚刚从染坊忙完回家的相公,他将下巴抵在我的肩上,萦绕着我周遭的全是属于他的竹香。他蹭了蹭我的脖颈,像是我们的孩子一般对着我撒娇,清润的声音回荡在我的耳畔,很是温柔。
“荀儿,我还以为你要忙着绣苑儿里的事,想着也许见不到你。”
无辜至极得控诉着我的忙碌而我却没法抗拒他更别说争上几句,我耸耸肩示意他见好了就收,“这不是忙着刺绣的事儿吗,怎么还像个孩子一般撒娇,也不看看自己是多大的人了。”
尽管嘴上埋怨,心里还是高兴他的胡闹的。他起身又在我身侧的椅上坐下,盯着我手上的绢布看了半天,直到肯定了自己所见,才有点悻悻地开口,“怎么还留着这玩意儿,都那么多年了,还想来嘲笑为夫呢。还是说想让为夫想起以前的事然后捻酸上一阵子?”
看着他发着牢骚,我也承认我此刻有些没心没肺地笑出了声,都这么多年了,他还要为那些陈年旧事来声讨我,声声凄厉还不让我得空还嘴。
每到这时,我就会笑,一样是笑得灿烂,他也不是个无理取闹的人,总在我笑容快尽了的时候来求我原谅,隔那么一些时日,有丁点蛛丝马迹,就要来那么一出。别人从惊讶不已地劝架到习以为常地关门掰着指头数也就这么几年,因为知道这影响不了我两之间的感情。
之后每每出现这些场景也都开始心照不宣地笑了。
我像替我家那只肥兔顺毛一般顺了顺相公长长的发丝,他的神情显然就缓和了不少,眉眼也逐渐变的弯弯,因为我还是像着安慰他才做出这样的举动,“捻酸了那么久了,都没见什么长进,每回都是一样。”
出乎意料得,他没有恼怒,却是有些恹恹得,把椅子挪得更靠近我一些了,他如玉的脸颊就在不远处,精致的眉眼就这样盯着我看,然后又转开了脑袋,一把抢过我手中那块绢布,嚷嚷着要让小萸把它吞了。
小萸就是我家那只肥兔子。
我哑然失笑,想当年他的脾性可不是这样的,如今成了婚,有了孩子,和孩子亲,这脾气也越来越亲了。他闹腾了一阵见我不吃那套,也就放弃了。
安静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我才看了他几眼,他还是看着我,那双眸子清亮清亮,眨巴眨巴得,得了,就像全然都是我的错,他斟酌了须臾,对着我说出他说了很多遍,却依旧可以让我呕血三斗的话语。
“荀儿,如果再来一回,你还有得选择的话,还会选择我吗?”
说实话,我还挺想一耳刮子上去的。就是一块绢布,他能多愁善感至此,但看着他从未变过的心意和认真得可怕的神情,凭着贤妻的作为和我的心意。怎么也不可能下得去手。
知道他总是刻意的反复的要试探着我,哪怕我正常的一举一动,都会让他失了信心。
可笑就可笑在,他乃苏州最大绣坊的当权者,从小就以形貌迤逦,传遍整个苏州,说句夸张点的不少姑娘当年都是反过来求嫁,他还要挑三拣四。他做生意向来都是说一不二的好手,最容不得欺瞒,若是在这上面惹了他,基本就是自己不给自己活路。这样的男子,却时常被我欺负,尽管我不是刻意欺负他也没想过欺负他,也许偶尔一两次,但看着他即刻变脸的模样心生几分心疼之后也就不敢再怎么去招惹他。
我也靠近了他几分,我们离得近的很,我用我难有的认真面对着他,“现在谈从前不过是云烟,如果非要我再选上一次,我一定会选你的,孩子他爹。”
然后我如愿以偿地看到了他的笑颜,他紧攥着绢布的手也总算是送了开来,我用两手指间去触碰他的手掌,轻轻拍打两下示意他松开手,“说实话,当初那段时光啊,现在想想虽然愚蠢,但也不乏所得。”
“如果不算上我头回打人和头回意气用事的事以及那个人的话。”他碎碎念着,微恼的表情逗乐了我,我上前环抱着他,他先是僵直着,后来便放松了,我也总算止住了他今日的别扭。
这些事,全都源于四年前,那一场缘分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