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庭湮话尾时回头,给众官们打了一个眼色,众官们惯来会看人脸色,立刻就给出一片唉声叹气的反应了,表示萧靖这场表演确是失败地紧啊。
“呵,本官对章庭湮早有耳闻,早想来会上一会了,今日一见,果然伶牙俐齿,蛮不讲理啊。”萧靖盯着季长安与章庭湮,冷冷地对属下命令道:“来人,看看马蹄上可有东西!”
“是!”几名随行侍卫听命后一涌上前去,检查白龙驹的两只前蹄。
章庭湮则趁他们忙于检查亡马时,抽空和季长安对了回眼。
季长安:你又调皮了。
章庭湮:没事的,我有把握脱身。
季长安:哪有那么容易,你来不及销毁证据。
章庭湮笑了:我可以脱身的。我用的是你鞋上的钉。
这鞋钉不是靴上的装饰,而是打进鞋跟中起到固定与连接作用,一般一只靴会用到几枚,季长安是真不知他靴上何时少了一枚钉。
季长安长长吸气,臭丫头黑起人来简直出神入化。
“大人找到了!”东卫侍卫将手心里的一枚约一寸长的铜钉送呈萧靖过目。
萧靖的眼中陡然冒出凶光,指向天裕国众臣:“本官代东卫太子而来,你们却是要用这种方式,来迎接我们对友谊的美好祈愿么!这件事本官必须上奏你国摄政王与天子天后,你们这帮庸臣们,等着被罢官免职吧!”
“哎呀这可不放得了哟,”章庭湮拍拍受惊的小心脏:“大人打算以什么理由上告三圣呢?说季大人用鞋钉暗算您了?”
她的话一出口,双方官员中皆爆出一阵诧异的惊呼声,人人只见这是一根钉子,但章庭湮不说一时还真无法说明,更没人知道鞋钉是季长安投放的事,
坑季长安,章庭湮是专业的。
“季大人?”萧靖皮笑肉不笑,危险地对季长安虚目而视,“原来是你?”
季长安正了正衣领,随意掸了下他本就不脏的官服,不经心地说道:“可以说是……吧,本官也不知为何,鞋上的钉掉了一枚,”他作势看看靴底,有些同情不幸为他背锅的靴子,“可能刚好您的马走到这儿,不慎中招。此事是误会,萧大人堂堂七尺男儿,怎会对此事作真呢?”
“你暗算本官,还说本官较真?”萧靖算是长了见识,没想到天裕国中还有这样两位脸厚如墙的左右侍郎,气极中,脸上也是带了些莫名的刺激感。
季长安故意拖长了音节,生怕萧靖一个外地人,听不清他们天裕国口音:“本官的鞋钉掉在本官脚旁,本官一时大意未发现有什么过错?若不是你想着冲碰本官,损我天裕朝威严,又何至于到了本官身前仍不停马?做为一国使臣,连起码的礼节都不遵守,岂敢再口口声声拿你使臣的身份压人?你若对天裕国还有一丝尊重,对身上背负‘两国友好’的使命有一丝敬畏,就不会做出这种有辱德行的事来?萧大人,请问您的马儿本想踩本官,却不料踩中了本官‘一不小心’掉下的钉,此事是怪您的马儿不识相,还是怪您不守礼呢?”
萧靖理亏,被季长安说得哑口无言,闷闷了半晌,才憋着黑红的脸说道:“既然是大人不小心掉的钉,而本官的马儿又是不慎踩上,权当它有眼无珠,活该倒霉了。”
说到这会儿,天裕国众臣们才彻底松下了心弦。马儿的事只好揭过去,双方进入正常的官方环节,你来我往的,大家表面上都作出很友好,很有诚意的样子来。
谈了几句场面话后,便是和和气气迎使团进城了,起程时章庭湮突兀地问:“本官从没吃过东卫的马肉,大人介意今晚吃这匹不遵礼数、以下犯上、惊扰主人、让主人丢脸的罪马么?”
四顶大帽子扣在一匹含冤而死的马儿头上,听得萧靖直想立刻就剥了这马,架火上烤着吃。
一个小小动作,化解了东卫咄咄逼人的场面,挽回天裕朝颜面,震了国威,让东卫人不得不吃下这个哑巴亏,临了还捞着了一顿肥美的全马宴。
章庭湮站在康德殿向岑湛禀告昨天细情时,想起那顿东卫马肉便觉意犹未尽,竟然不自禁地咂了下嘴,引来身边季长安的一个侧目。
这晚在驿馆,章庭湮吃饱喝足,满意地打了个饱嗝儿,靠在长廊下的一根大柱旁,眼神有些散漫。
京城此间驿馆是前由原大学士府改建,专门用于接待朝廷贵宾所用,平时闲置,若不是因为侍郎府采花贼闹得厉害,出于使团安全考虑,这才说服萧靖,暂在驿馆安顿一下。
章庭湮由衷感谢那小贼,她可不想招惹东卫使团。
今夜月朗星疏,章庭湮喝得点儿大,眯着眼瞧星星玩儿,忽觉得身边有人,她懒懒地侧个身看去,立马抱拳绽开一笑:“萧大人啊,您初来天裕国吃得可还习惯?”
萧靖睨了她一眼,气哼哼不想回她,他在东卫可是没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女人的。
“嗯,”萧靖冷脸说道:“本官吃自已的马,你说你们国没有擅做马肉的师傅,用了本官带的皇家御厨,你还说你们国没有专门调制马肉的佐料……嗯,本官吃自己国家师傅烹制的自家的马,很是习惯的。”话到后来萧靖朝她狠狠一瞪。
“这就好,本官真怕各位吃的不舒服,明去皇上那儿告本官状子。”章庭湮客气地笑道:“如果一来本官就放心了。顺便说一下,您的马肉真香。”
萧靖虎目一张:“章大人,你可别太过分了啊。”他一边说话一边活络发僵的腕子,一副要揍的样子。
这时季长安从他后方走来,明着带一脸和善笑容,眼中却尽是不屑与敌意,“萧大人是东宫重臣,在自个儿地盘时没得欺负人么,来我天裕国尽出妖事怎么的?”
“季大人哪里话,本官酒喝多了身子僵,活动活动罢了。”
季长安笑容这才见了正常颜色:“既然大人喝高了,便早些歇息吧,免得明日进宫见驾,您黑着一双眼岂不丢东卫的人。知道的说您没休息好,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东卫人本就长了一副寒碜样儿呢。”
萧靖是个武夫,在东宫主要负责主子安全防范,还真没季长安章庭湮之流的会磕碜人,自知跟他们理论讨不着便宜,就不再多言,反正好戏在明日,他们这趟进京也不是要跟两个小年轻论嘴皮子功夫的。
想到这儿他忍着火气,笑笑不语。
过了一会儿,季长安领着章庭湮走在通往后院的抄手游廊中,游廊红灯笼连成一串,由近及远看去,像两条红龙游曵,顶部和两侧都盘绕着青色藤蔓,人的心情,便也随着这恬静夜色与景物,渐渐地沉静下来。
季长安闲闲地抱着怀,刻意放慢脚步,等章庭湮走到和他并肩时,他才说道:“你回去吧。”
“接待使团的相关事宜不是由我负责么?虽然侍郎府暂时不便待他们,但他们在京城内的安全依然在我职责之内。”章庭湮不解地问道,“难道是受了侍郎府进贼一事影响?”
停下脚步,季长安似看未看,“接待使团的事今后我来负责,毕竟我之前做过御前侍卫,在这方面比你有经验一些。也是对你的一种保护。你知道,他们这一趟来京,绝不只是与我国沟通友谊,顺便观赏一下天裕风光那么简单。”
“你是怎么说服三圣,将事揽在自己手中的?”章庭湮出口后觉得自己实在多余,以季长安的机灵劲儿,这点小事还是做得到的。
“自然是说你连自个儿都保护不了,把使团交你手里跟送他们去死是一样的了……”季长安快速而小声地说完,再看章庭湮时,她的脸都快成了酱紫色,于是他换了个无比正经的口吻,慢条斯理道:“现摄政王蠢蠢欲动,灵州已有反意,皇上太后的密探派去一批又一批,却几无生还。真怕摄政王会打使团的主意,所以保卫使团的安全更加重要。”
“使团由御林军保卫,只要不出岔子,安全方面还是能保证的。”
季长安端着下巴若有所思,“使团进京,一路上顺风顺水,如果摄政王想对他们下手,早在京城外对他们动手了……”
“大人,”章庭湮笑笑提醒:“你忘记赵直案了么?”
季长安立刻一震,“赵直案中,小天母亲留下的绣迹里写着张二死前数日,曾去摄政王府送过信?”
“当时我们就在怀疑,张家一门的惨烈可能与摄政王有关,而皇上派出的密探,在张二工作的那家米粮店里一直没查出有用线索,因为此案凶犯赵直身兼两国,疑点隐隐指向摄政王与东卫,”他的话忽而停下,手背不轻不重地敲了下手心:“若是米粮店与东卫有关,摄政王与东卫有关,那么使团这次进京必然会联系那家米粮店。”
“大人且大胆些想,若摄政王,东卫,米粮店三者有关,那么从张二当初给摄政王送信事上,我们可否猜测张二其实是东卫与摄政王之间的纽带呢?若不然,张二媳妇留下的绣迹里,就不会是那般语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