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岑靖寰笑容无害,婉约却不显一丝怯懦,“靖寰斗胆,说句不敬的话,率土之宾莫非王臣,难道天下百姓犯了错,都是受命于皇上并要以此归咎于皇上么?”她语速有些快,不给旁人插话的时间,“皇上受天命掌管天下,以法治国,论的是个有理有据。靖寰近年心在边关建设,为皇上千秋基业绸缪万全,对属下行为有失察之过,更不敢包庇属下扰乱纪坏皇上英明,请皇上严查曹贵,揪出国师利益链,还社稷安宁。”
舍车保帅向来是这些老手们惯用的伎俩,可恶的是曹贵充其量只算个马前卒,夷他九族都动不了岑靖寰一分一毫。
可目前所有的证据指向曹贵,看起来好像一切明了,是岑靖寰为了摄政王而控制国师,意图通过国师达到他们更大的目的,然而他们看到了真相,却永远无法揭开。
五花大绑的曹贵跪上前,被两名御林军死死押住。
曹贵个头瘦小黝黑,脸上有些青紫伤处,他向龙座上的岑湛猛磕了一个头:“是我干的,跟公主无关!我原姓王,十年前科举舞弊案中,我一家被满门抄斩,我侥幸逃过一劫,杀了真正的曹贵顶替了他的身份,一直在找机会报仇。”
“十年前的科举案?”岑湛倒吸一口冷气。
扯得还挺开。
十年前的科举案轰动一时,两位涉案大学士全家被屠,后也查得王大学士家有一十六岁儿子下落不明,没想到竟然是改名换姓后的曹贵。
“我顶替曹贵身份参军,辗转成为公主麾下一员,如果皇上去查,就能查出我并不受公主看好,能荣升为一名小将,全是我真刀实枪拼出来的。”曹贵说道:“在一年前我和国师相识,得知他因为水患家破人亡,那时他已进入太的视线,并为太后宠信,好在我们有共同的目标,就想着通过他来报复皇上。可我怕他升得太高忘记初衷,就从公主府里偷了雾魔道人相赠的天煞,让他中毒受我控制。但后来他毒杀皇上失败,即将受到公审,我知道我们完了,为了不让他把我供出来,就借公主名义和刘可通气,让他配合刺客把国师杀掉。”
岑靖寰和曹贵唱起了双簧,“国师受公审在被羁押在大理寺,刘可任大理寺少卿,你们杀国师为什么不在大理寺?”
“在大理寺衙内动手迹象太明显,他怕脱不了身。”
“你在本公主手下做事五六年了,本公主怎么不知你有那么多武功不弱的死士?”
曹贵苦笑,“公主太看得起我了,江湖绿林有的是不怕死的亡命之徒,有银子就行。”
岑湛讽笑,岑靖寰倒真是撇得干净。
今日弹劾岑靖寰的右侍郎估计着这戏可能唱不下去,紧张地嘴唇发白,“曹贵,你分明在刘可面前说是受了公主的命令,便等同于指认公主一手主导国师谋杀皇上,没有公主指使,凭你一个小小的曹贵,能做出这么多惊天动地的大案么?”
“凭曹贵一人自然做不到,所以我才借了公主的名义。”曹贵梗着脖子反驳。
“胡说!你分明是在为公主推托,刑部所列证人证词无不指向公主涉嫌弑君,岂是你一句‘借公主名义’就能开脱的?”
听着两人争执,脸色不善的岑靖寰呵呵一笑:“金殿之上,怎么像菜市场一般了,你们在是办案子,还是在比口才?不知右侍郎所说的证据,可是刘可?你说曹贵在为本公主开脱,你就确定刘可不是在为他自己开脱么?你说曹贵借本公主名义一说站不住脚,是不是在影射着,国师曾借太后名义残害无辜制造无数惨案的事,也同样站不住脚呢?”
这一听吓坏了右侍郎,他忙不迭跪下来朝脸色不善的华太后磕头:“太后莫要听公主所言,公主是在狡辩罢了……”
“够了!”华太后气极反笑,看透了今天这一出高低是没法儿扯岑靖寰下水,再咬下去只会彼此更难看。在场众位都是朝廷肱骨,夹在太后皇上与摄政王公主两方不好做人,都禀承着沉默是金的原则,看起了免费戏,华太后凤心不悦,朝两侧大臣们瞧了瞧,“不知众位爱卿有何意见?”
众大臣不好意思再缩着脑袋,有人说公主难逃嫌疑,应再深入查明。
有人说以证据讲话,目前证据不足以支撑公主有罪论。
……
总的意思是,可以再查,但现在不能定公主的罪。
“查什么?”一直不开口、不表态的摄政王忽然开声,他声线洪厚,不怒自威,有着让人不能拒绝的威摄力,果然他一出口,金殿上霎时噤若寒蝉。“曹贵已承认是他借公主名义和国师勾结,企图通知国师达到他对皇室报仇的目的,事情已明了若此,还要查什么?既然有人信誓旦旦地说公主涉案,而审到现在又拿不出证据,本王可否以诬告皇亲重臣的罪名立刻处死那人?”
跪在地上的右侍郎全身发软,哆哆嗦嗦如同失去了主心骨。
“皇上,别抓着公主不放了,公主只是个公主,其实你们更想让本王也惹的那一身腥是么?”摄政王的脸沉在阴影中若隐若现,更添了他几分凛冽,金殿内空气一时凝固,无人敢接他的话。
岑湛和华太后互看一眼,来自于摄政王的压迫感连他们都不禁绷紧了心弦。
“皇叔言重了,”岑湛推开手边公文,对摄政王笑道:“公主说的对,朕掌管天下,必得以法治国,证据指哪儿朕便哪儿查。也正如皇叔所说,曹贵已承认了事情是他假借公主名义所为,朕自然不能凭他是公主属下,便说公主是幕后主使。”
“既然如此,皇上如何决断?”
岑湛向华太后看去,见华太后并没有示意他中断,于是转过头向摄政王说道:“国师利益链还未肃清,弑君一案中定然还有其他漏网之鱼。以朕看,曹贵暂不处决,先收押于刑部,再由季长安彻查;公主虽与弑君案无关,但难逃治下不严之过,理应惩处,然而公主戍边年余,为边境安宁立下功劳,不如小惩大戒,功过相抵。”
摄政王静默顷刻,点了点头,“诬告公主的人,如何处置?”
“皇叔言重,”岑湛看着抖如筛糠的右侍郎,唇角一弯,标志性的笑道:“右侍郎也是忠心于朝廷,才会急不可待地上奏弹劾公主,他的心情和众位其实是一样的,证据未详尽之前弹劾公主确实对公主造成了伤害,但还算不得一个诬告。”
岑湛话里不仅拉着一帮吃瓜群众护了右侍郎,也是抽了岑靖寰一个冷子,指右侍郎并非诬告,只是证据欠缺,从头到尾都没有认同“公主无罪论”。
“所以皇上的意思?”
岑湛自然不能太逆着摄政王,人家是摄政王,对于朝廷事他有着比皇帝更高的权威,护着右侍郎太过,只会给右侍郎招来更大的灾难。
这是摄政王一惯的手法。以此来强压皇权。
“皇叔向来以仁心治国,右侍郎虽构不成诬告,但行为严重失当,更是伤害了公主,以及朕与公主的姐弟亲情,为表惩戒,将他革职,削为平民如何?”
摄政王在阴影里把玩他腕上的沉香木念珠,没曾接岑湛的话,算是默认了。
……
金殿外广场上,日晷的指针停在了午时二刻。
今日对于刑部右侍郎弹劾靖寰公主一事,金殿上已进行了长达一个半时辰的问审。
众多官员守在金殿外的广场上,时不时面色忧虑地沿着汉白玉长阶,看往金殿方向。
在众臣的瞩目里,金殿大门打开,案件相关的曹贵、刘可、死士等一干人等纷纷被御林军押解出殿,然后是失魂落魄的右侍郎,表情各一的三公九卿们。
大太监王赏小碎步快速下来台阶,向等候已久的臣子们说道:“曹贵涉嫌控制国师谋害皇上,押回刑部看管,右侍郎无证弹劾公主,削为平民,靖寰公主治下无方,不再对公主戍边的功劳另加犒赏。各位大人回去吧,有事,等明日早朝再议。”
“总算是结束了,本官好等。”周正走出季长安眼光,暗地里瞪了他一瞪,倒不知金殿里头怎么个较量法,他在外头处处受季长安挤兑,却也不轻松。
季长安拢着双手,遥遥地瞧着金殿那处,凉凉说道:“周大人眼花,这哪里是结束了哟。”
一个写在摄政王与岑靖寰脚本里的落幕,算什么结束?
只不过,是按照他们设计的情节走了这么一程,皇上太后在他们的玩弄下,彻头彻尾吃了一通闷亏,没有招架还手之力,伤动不了摄政王一党的筋骨,算什么结束?
天上容不得两个太阳,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摄政王权势不去,算什么结束?
上述那些人离开金殿后,金殿大门重新关闭,殿内只剩岑湛,华太后与摄政王、岑靖寰四人,及一些皇宫禁卫。
季长安转过身面向阳光,正午的太阳晃得他眯起了眼睛。此时,偌大金殿、刺目的汉白玉长阶,巍峨皇宫成为他身后磅礴厚重的背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