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不仅如此,我们可能已掉进了对方圈套,一切过于简单顺遂,就像一切都是对手经过排演,要将他们已定的结果,呈现在我们面前。”季长安眉目深敛,下唇轻抿,此刻专注的男子更显魅力,“如果我们把这份结果公开,并且照此走下去,我们可能会彻底与真凶失之交臂。”
章庭湮算是听明白了,抱着怀,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可我不是很懂,皇上说明天或许有变数,难道是指明天真凶会现出原形?”
“并不会。”季长安淡淡说道。
“那有什么值得大人放弃私会周公的。”章庭湮颇觉遗憾,啧啧摇头。
季长安对他无关痛痒的态度不悦,略一欠身向她,微笑着问道:“好像你并不在意口供上的真凶是谁,你只是在生气我没把结果告诉你?”
“大人今天特地找草民,不就是要告诉草民结果的么,草民急什么。”章庭湮面带不屑。
季长安神情寞寞,啥都被她给瞧个真切了也挺是无趣。
“大人?”
季长安从袖袋中取出一张纸递给她。
接下后打开,在看到纸上那几个字时,章庭湮眉眼忽然有一个轻微抽搐。
岑靖寰。
“所有的证据都指向公主,”季长安说道:“但是所有的证据,都可能被对方反驳。因为这中间,有一个曹贵,即使我们弹劾公主,像上次审理国师一样,拼着一条命逼摄政王同意审问公主,也极可能被他们用一个曹贵,挡下所有枪口。到时候,刑部会在摄政王的强压下,判定曹贵有罪,我们甚至连公主也无法扳倒,更别说其他了。”
“你是说,曹贵是公主属下?”
“正是,牛记作坊的老板曹贵,在公主麾下任职,是个五品衔将军,刘可交代,国师中毒的事是曹贵所为,曹贵以公主名义控制国师,并且命令刘可,在大理寺押送国师受审的途中帮作内应,务必使刺杀成功,防的是国师自知成为弃子,对我招供。”季长安神色凝重,“我请来鬼医,判断出国师所中的毒是天煞,而天煞是雾魔道人的独门奇毒,很巧,雾魔道人死前,曾是公主府一名幕僚。”
“按照我们之前的推测,国师是弑君案的最大嫌犯,而刺杀国师的那批人背后,才是欲盖弥彰的真正主凶。我不相信一个五品小将,能策划出这么一场连环阴谋。”
“真凶的疑点指向公主,但是从头到尾,公主都没在案中露面。”季长安深深一叹,“中间又有个曹贵当挡箭牌,毕竟曹贵身为公主下属,有能力豢养刺客,有机会得到府上的天煞毒,到时她随便找个理由,编排一个曹贵与皇上的矛盾,结果到时候,曹贵就会成为弑君案的凶手,那么这桩案子将不会再有下文。我们好像知道真凶是谁,但我们根本无法触及真凶的衣角。”
章庭湮只觉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笼罩在他们每个人头上。季长安与岑湛不公开刘可口供,近两日压下此案的初衷她都了解,正如季长安所说,公开审理,便会走进凶手布好的圈套,不得不以一个小小曹贵作为真凶草草结案,幕后黑手将顺利逃脱。哪怕能将公主拉下水,也会因为没有直接证据,更因为摄政王的压力,而对此案潦草地画个句号。
想了想,章庭湮问道:“既然案子你还想继续暗查,那皇上说的明天那事,就跟此案无关喽?”
季长安眼中一深,眉头不禁然拧了起来,“此案不会再暗查,因为皇上与太后已定在明天,差使刑部右侍郎弹劾公主。”见章庭湮一脸惑然,季长安说道:“靖寰公主在大河戍边一年,军功在身,摄政王已然在草拟如何封赏公主,犒赏她麾下之师。公主是摄政王最得力的助手,本身荣宠加身赏无可赏,你可知这一赏,对于皇上与太后,将是怎样严重的冲击?”
“皇上太后要用一场弹劾,来驳摄政王讨赏公主的旨意?”章庭湮恍然大悟,“并且,如果皇上赏了公主,下一步再要弹劾公主,本身就会对皇威造成重大损失。”
“皇上在这件事中很被动,却不得不走这一步棋。”季长安说道:“就算扳不倒公主,至少可以用一个治下不严的罪名来处置公主。”
章庭湮端下巴望车顶,思忖了再三,仍有个疑惑解不开:“皇上不想赏公主,所以明知扳不倒真凶依然公开弹劾公主的想法我明白,可我不懂的是……这跟皇上去客栈找我,跟公主请我作客有什么关系么?”
季长安下意识在他的鸡血石玉坏上打了打眼,嘴角一勾:“你很快就知道了。”
马车上有短暂安静,季长安到底也没把答案告诉章庭湮,章庭湮一脸没心没肺样,好像也未把季长安卖的小关子放在心上。
季长安打开车帘:“小五,去喜乐客栈,今晚蹭江老板饭吃。”
“好嘞!”
喜乐客栈,地字三号房内,沉凝空气混和着楚唯的如履薄冰。
“孩儿该死,没能保护好姐姐,孩儿没用。”楚唯跪在江铮面前,双手捧上他的古剑。
江铮脸色平静,却隐含一股危险的怒火,“因为你无能,使她在上京一路遭遇追杀,使她多次身陷险境,几次九死一生,连冰魄的事都暴露了,你知道冰魄举世罕有,这会引来心怀不轨的人多少觊觎?单是这一点,她今后难免要受人算计。我是怎么交代你的,你是我养子没错,但你同时更是庭湮的护从。”他气愤不过,抽出楚唯的剑鞘,狠狠砸在楚唯背上,“她要有个三长两短,你死不足惜。”
楚唯俊眉深锁,静静承受背上的钝痛,每一下都像砸进了骨头,他疼得急了也不过是咬咬嘴唇,从不发出一丝哭号。
哪怕姐姐给他求情,他仍自知逃不过养父一顿毒打,寄人蓠下,仰人鼻思,他没有资格怨恨,毕竟没有养父就没有一个活着的他。
楚唯双手发抖,他甚至做好准备被他打得半死不活,一个默默地挥着剑鞘,一个默默地扛着疼痛,不知过了多久,江铮停下手来,将剑鞘递在他泪雾朦胧的眼前。
“起来。”他冰冷地说道。
楚唯接下剑鞘,忍痛起身,颤巍巍收好了剑,还不等抹净眼泪,门“砰”一声被人踹开。
章庭湮站在门口,心口不断起伏,像积蓄的愤怒即将破体而出,在她身后,是两个想拦下她又不知如何下手的江铮的保镖。
“他没有错,你为什么……”话刚出口,季长安灵巧地移身过来,拉起她的手中断了她的话:“说好的江老请客,本官人都来了,要不在下吩咐小五先去点个菜?”
江铮眼光越过章庭湮,向季长安拱手作礼:“大人赏光,是草民的荣幸,请,请。”说完走出房间,丢给楚唯一个森凉眼色,和季长安一道先下了楼去。
等季长安他们下楼,章庭湮迎上楚唯,堵在门口。
“姐姐,我还要下去。”
“你怎么那么喜欢逆来顺受呢,你来京城看你母亲有什么错,他打你你不知道还嘴?”章庭湮恨铁不成钢,嘴里怨着,又忍不住心疼,竟不知不觉湿了眼底,“你很没出息知道么!”
“姐,他是我恩人。”
“恩人就可以不讲理?”
楚唯没有再应声,侧身往外走。
“这次不要跟他回海南了。”章庭湮拦下他,坚定地说道:“跟在姐身边,姐保证只要活着,就一定给你安排个好出处。江家的恩要还,但自己的人生,一样得过。”
楚唯推开她的手,刚抬脚又停了下来,转头问道:“你以什么身份留在京城?”
章庭湮眼角微扬,嘴畔的笑中带着三分邪气:“一个,会让你我都倍觉惊喜的身份。”
喜乐客栈雅间,隔着一桌精致菜肴,季长安向江铮举杯:“江老难得来一回京城,不如多玩些时日,等在下得空,一定陪您老好好逛逛,看看京城人文风情,希望能令您不枉此行。”
江铮受宠若惊地站起:“草民一介小人,不敢劳季大人大驾。”眼珠子动了动,江铮好奇地问道:“季大人身为朝廷命官,又是公侯世家子弟,庭湮能与您相识,实在是她的幸事。”
“那是那是。”季长安厚着脸皮应道。
“那……草民做为庭湮养父,她从小父母双亡,草民也权当她生父了,想冒昧问一句,”江铮敛了敛身,尴尬开口:“不知小女,与大人您,算是哪种程度的相识呢?”
季长安“哦”了一个长音,笑道:“江老看在下这样子,像跟您家千金是怎样程度的相识呢?”
江铮在商场上摸爬滚打多年,还真看不出,和气地笑道:“季大人身份尊贵,极富涵养,定是见小女初来京城孤苦零丁,才好心帮忙,怪草民想多了。”
季长安喝了点儿酒:“您想少了。”
“啊?”
“江老啊,在下有个问题想问你。”季长安不等江铮应声,直接问道:“听说你女儿身体里,有一个能驱百毒的宝贝。”
冰魄的事已经泄漏出去,江铮自知瞒不住,只好如实相告:“那是有一年草民去东卫做生意,花费巨额从黑市中购来,留着以防万一。不巧两年前庭湮被人暗中投毒,一时找不到解救之法,草民才拿出那宝贝来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