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他的自由。”楚唯表面上为季长安说话,一琢磨,可就不是那味儿了。
章庭湮懒得再操心,颇豪气地揽了揽楚唯肩膀,“走,姐带你去胡吃海喝,找妞儿玩。”
“姐,你最近不方便。”
“我可以不找妞。”
楚唯难得现出一丝笑容,腼腆地直让人想捏一把他水嘟嘟的脸,“姐,我说你不方便喝酒。”
“行,那你别跟老爹说我给你找妞儿的事。”
“行。”楚唯由着她搂肩,乖顺地随她离开刑部。
刘可招供,季长安接下来又连夜查得牛记的实际老板曹贵身份,等一切前提工作完毕,已是次日辰时后。
季长安一心扑在案件上,没来及早朝,带上相关公文后直接进元星宫见驾。
天寿宫,王赏躬身对正在后花园品茶的华太后低语:“季长安去了元星宫,据守卫说他神情匆忙,以奴才看,多半是案情有了重大进展。”
“这个季长安胆子越来越大,关于案情的事,为何不来天寿宫禀报?”华太后墩了茶杯,本想差人召季长安晋见,想想又觉不妥,于是算了,“这事不会简单,且等着,他们必定要来找哀家拿主意。”
“太后所言极是,掌大局者非太后莫属,皇上说到底,还是太年轻了些。”王赏顺承道。
“哀家倒希望皇儿快些成熟,能让哀家少操些心。”太后的微怒渐渐平息。
“是是。”王赏好声好气地应着,眼神颇有些不以为意。
元星宫康德殿,殿上一派肃穆,近卫遥遥守在殿外不得靠近,空旷的大殿内有着不同以往的清冷。
堆牍如山的龙案上,岑湛的拳头慢慢握紧。
殿上的季长安正色说道:“皇上,此事表面上看来证据确凿,而往深里想,却总觉得透着股诡异。从梨花香气,从杀手身上不慎留下的布丝,从可供上百人藏身的暗阁密道,从牛记伙计的武力反抗,种种迹象都能证明牛记与杀手有关。”
“所以你说的诡异在哪儿?”
“刘可的话倒是颇具可信度,我们对症下药,用他对家人的关心做了一个局,诱他说出真相。但臣觉得,或许他认为那是真凶,但臣以为并不如此。”
岑湛表现出一丝不耐,“朕问你,诡异在哪儿?”
季长安正色回道:“太简单,太顺利了。”
“为何不说是季爱卿你天纵英明,能力出众?”也显得他这个当皇帝的知人善用,英明神武啊。
“一个能控制国师,能在大理寺布置人手,敢在重兵押送的情况下两度刺杀国师的人,不该把后续收尾工作处理地如此简单。”季长安面有隐忧,“如果他们想,完全可以把刘可一道杀了,而且,他们对牛记作坊的安危显得非常淡漠。”
岑湛点点头,目光停在眼下那叠公文上,“朕明白了,你的意思,是凶手很可能故意给你这样一个结果?”
“正是。”
岑湛细细思索一番,指节有节奏地敲打在写有关于曹贵身份信息的公文上,“长安,这事要不暂先压下,好好保护刘可与他的家人。朕觉得如果凶手故意要给你这种结果,无外乎动机有二,一是,等着我们走这步棋,然后,掉进他的陷阱。二是尽快了结此案,避免你越牵越深挖出根来,以达到他们掩护真凶的目的。”
“皇上,”季长安轻皱眉心,问道:“不知道太后那头是什么意见。”
“长安。”岑湛偏冷的语调不无警示的意味,而后他面露释然,好像之前那怪味的“长安”两字不是出自他口。“这几****辛苦了,此案就暂且这样商定,你回去先好好休息两日,听说章庭湮父亲要来京,章庭湮于朕有恩情,代朕好好招待老人家,等朕召见。公文都留在朕处,太后那头,由朕亲自去说。”
季长安抬头朝岑湛看去,话到嘴边欲言又止。
“长安,下去吧。”
“皇上,臣理解您的心情,可是皇上,欲速则不达,成大事者万不可急切。”
“长安,朕同你一样,几日来睡不安枕,回去休息吧。”岑湛拦下他的话,季长安的好心他都懂,季长安的担忧他也晓得,只是,他自己都已思过千万遍,不想再听人累述罢了。
“是,微臣告退。”季长安忍下到了嘴边的话,躬身行过礼,退出了康德殿,临行时,露出一记忧虑眼神。
岑湛自小到大身在华太后的阴影下,季长安知道岑湛表面恭顺温和,但那只是在华太后面前,真实的岑湛是个有报负又隐忍的少年。他的顺从,他吃喝玩乐都是假象,身在华太后与摄政王双重制约下,他只能暗地里发奋,并做着游嬉人世的表象。
大约是在逮审国师一事上岑湛与华太后翻脸,他终于用他身为君王的强势,保下了他的死党,逼到华太后让步,他在这件事上尝到了甜头,或许在妄想他可以凭身份压制太后。因为她不像狼子野心恨不得他死的摄政王,她除了是一国太后,她更是爱他的母亲。
就算她再****,再约束儿子,从大的方面来说,她总归会为儿子着想。
岑湛要打破现下格局还为时过早,他真的是太心急了些。
季长安很久没睡过一个好觉,一直在强打精神,此刻薄云渐散,新的浓翳又悄然积蓄,他突然疲惫地无以复加。
望着云卷云舒的阴空,季长安轻轻吐气,眼色怅然。
喜乐客栈在京城算中等,章庭湮这两天没去安乐侯府,跟楚唯在客栈住了下来,她被太后与皇上留下,不能随意走出京城。在两天里,她时常去东城门前转转,按信上所说,养父应该就在近日抵达,可说好的时间已过,仍没见他来京。
这两天里她没见过季长安,根据坊间传言,世子爷那日回宫后仿佛看破红尘,生无可恋地丢下手上职务,在府上死睡,截止目前仍缠绵床榻。
章庭湮所住的地字三号房,今日来了不速之客。
客房简易的方桌上,摆放着一碟五香花生,一碟酱牛肉,一壶好酒。
章庭湮心不在焉,时不时往门外看去。
门外的皇帝近卫瞧见章庭湮下意识的动作后,为免主子雅兴受搅,欠身关了房门。
“在看什么?”岑湛喝着小酒,心情不错地问道。
“按行程,父亲本该昨天上京,可直到现在我和楚唯都没见着他面,他知道我原住侯府,如果他到了,侯府人会来通知一声。”章庭湮不安地捏起掌心,“我不方便随意走动,又怕我这一离开双方就走散了,楚唯现正在外头。”
“关心则乱,不过比预定时间迟了一些,没什么。”岑湛耐心劝慰,“你父亲是个生意人,听说你江家生意涉及广泛,没准是在哪个分号耽搁了时间,或者沿途赏了些景,中途受雨水困路等也说不定。”
“谢皇上宽慰,听您这么一说,民女安心多了。”看着喝酒的岑湛,章庭湮犹豫了几回才开口问道:“皇上,季大人那天在宫里,是不是受刺激了?”
岑湛脸色一沉:“为何这样说?”
单看他神色突变,章庭湮心里就凉了一截,季长安跟岑湛是同穿过一条裤子的死党,是什么事让季长安心死如灯灭,睡成一头猪了呢?
“听说他睡了两天,不知是真是假,但据民女所知,季大人视公务如命,很有一股拼劲,实在猜不透他怎么舍得放下那么多未决悬案,一心会周公的。”
说的天真无害,岑湛却似从她的话中听出了嘲讽味道。
“以你之见呢?”岑湛故意问道,一撩眼帘,余下的半杯酒徐徐下肚。
章庭湮不敢在皇帝跟前耍小聪明,本份地回道:“民女哪知大人心思,所以才向英明神武的皇上问的么。”
见岑湛搁了空盏,章庭湮适时为他添了一杯。
“是关于行刺国师的真凶一事。”岑湛执杯,明晰目光越过杯口,向章庭湮打量过去。
“这两天出奇安静,想必皇上已经悄无声息办妥了此事,吾皇威武。”章庭湮耷着眼睫,遮去她一眼的言不由衷,毫不吝啬地狂拍马屁。
岑湛定定地瞧她。他挖苦人的本事简直出神入化。
“正好相反。”岑湛默默一笑,“朕让你失望了。”
章庭湮默不作声,眼中不见一丝起伏,不过是早有所料罢了。
“你也知这两天很安静,”岑湛话锋陡然锐利,将满的酒一口喝下:“明日,必有变数。”
“皇上?”章庭湮声音切切。
他的眸子从未像这时一般深邃,透着与他十七岁年龄格格不入的成熟睿智,他端坐不动,自然流露出一种身为君王的坦荡气势,他凝定地注视章庭湮,目光里凭生的郑重,让被注视的人完全感同身受。
“皇上……”她肃然回望。
“若说季长安推荐你进宫,是对你人生的一个别样转折,那么朕送你的,或许是足以改变你一生的契机。”
她不敢应他的话,怕他所赐的沉重,她无力承受。
恍惚间又想起小时候,甲板上养父与她一句轻描淡写的对话,那句话像是人生的一个引子,从此在她的历程里抛入了无数个未知数,仿佛注定了不能像其他女孩子那样,平淡而安宁地渡过人生,注定会在血火刀光、明枪暗箭里摸爬滚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