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不是说过,要将楚唯调入元星宫,你就不用再操心了,楚唯乖巧懂事,自保有余,又有皇上护着,不会有事的。”
担心楚唯安全是其一,担心楚唯靠近岑湛,对岑湛有所妨害是其二。
她走了,却把东卫那样锐利的一把刀留在了京城的正中心,这是她久久不能平静的原因所在,还有云裳的存在,风影军的暗伏,江家的后患……
她不敢想象季长安所处的是一个怎样的环境,她有好几次想去点醒他,可是,一边是季长安,一边是同她一样苦命的东卫暗桩,为了敌国男人去出卖同胞的事,她好像不能做。
“不会有事……”她苦笑着,心头似被什么东西堵上一般不能呼吸,心中喃喃:怎么可能不会有事,没有人能平衡两国蓄谋已久的斗争,没有人……
事情正在按照孙野之前准备的脚本在发展着,同日下午,章庭湮就收到江家消息,说长兄病危,望能见她最后一面,然后章庭湮便入宫向皇上与太后说明实情,得到了半个月假期。
这晚她哪也没去,如上午一般,坐在侍郎府房脊上,无神地向远处眺望。
今日不知是谁家喜事,亥时城东燃起了烟火,绚丽烟火呼啸着升上空中,爆开的光彩将半个夜空点亮,在绽放过它们短暂却美到极致的身姿后,心甘情愿地陨落、消失。
她拎起搁在身旁的一只歪把儿银酒壶,仰起头,粗鲁地将酒液倒入喉咙,她染上了风寒,喉咙本就微痛,烈酒穿喉时带来一阵凛冽的痛意,她却浑然不顾,皱着眉,却狠狠地将烈酒干下。
一口敬十七年来自己活的糊涂,一口敬突来的身份将她的人生彻底打乱,一口敬那么多不曾谋面的同伴仍在辛苦挣扎,再一口,敬她与她的季长安,此后水天相隔,再见,水火不容……
“明明酒量很差,何必难为自己。”一只修长的手搁在面前,接下她的酒壶。
他呵气淡淡,一举一动皆是霸道而又不失文雅,恍惚间记忆翻飞,回到了他们一起走过的一个个场景中。
“知道你记挂家里,我已跟皇上说了,皇上恩准你明日带一名太医回去。”季长安对章庭湮的身份一无所知,甚至连一丝怀疑也不曾,他就是那样绝对地信她。
这让章庭湮充满了浓浓的负罪感,如果不是这个男人待她如此之好,也许明日她的走,会洒脱一些吧。
“不用麻烦太医了,兄长积郁成疾多年,已到了药石无灵的时候,我路上行程会很快,太医也吃不住的。”她回避季长安的探看,怕她在这京城的最后一晚,露出了不该露的破绽。
“真不能救了?”季长安面色遗憾,“我让小四小五明日跟你一同回去,我近来忙,实在走不开,抱歉。”
若小四小五跟去,必然会影响她的计划,“他们是你的侍卫,不能离开你身边,我大哥的事真不用麻烦你,你的心意我领了。我知道,你不放心我路上安全,可我有江家私卫护着,不会有事。”
“倒是听过江家私卫,你爹平时走南闯北,全靠那批人保护,”季长安想想仍是不放心,“可是前几天你才被摄政王余党袭击,现在朝廷分化,你又处在风口浪尖,我怕你……”
“放心吧,一支私卫,还护不了我么?再说你当我泥捏的么。”她瞧了季长安一眼,从他手中拿回酒壶,“半个月后我就回来了,别怕这怕那,我不可能给对方机会,让他们伤害我。”
“让小五跟着吧,”不等她再拒绝,季长安不容置疑地道:“再回绝,我便将自己随身五卫全跟你去了。”
“好。”她自知抗拒不了,只得乖乖地对他妥协。
这一走后会无期,她真不忍一而再地将他当面拒绝,以他的性子,再与他“客气”下去,说不定他会亲自上阵,有他在,一定会毁了他们精心安排的戏码,使她的回乡之路充满牵挂。
想到这时,手上一空,再看,季长安竖起酒壶,大口大口地干下,他半瞌眼眸,城东的火焰将他的侧颜映得泛红,能见他如星子般璀璨的眼睛,在夜下熠熠生辉。
于他而言,是与她十五天的离别,加上这一路的担忧。
但于她而言,是一别两世界,与这辈子都不能再翻越的鸿沟。
眼睛胀得难受,她悄悄偏开头,直到确定她能抑住这永别之苦,才直面于他:“上回你说,皇上送了我一份大礼,卖关子这么久,你好像还没说呢。”
季长安将酒壶拿离唇边,对嘴悬了悬,原是酒液已尽。
抿唇一笑,道:“你猜?”
“我在江家长大,耳濡目染都是一些金银珠宝账目数字,皇上应该会给我一大笔钱吧,毕竟这半年来我是真穷。”
他忽然凑在她身边,灼灼的朗目逼至她眼前:“自然是,将他的爱将、青年才俊、未来最不可限量的世子大人,送到你的榻前了。”
他情难自禁地伸手撩起她的乌发、脸颊,温声言道:“若不是你家中之事,我真想,在你暂别前将自己整个送给你。”
“皇上是要将你送给我么,”她似在自嘲,浑不知她的嘲弄对自己有多么残忍,“不然,等江家事过后,我们便成婚呢?”
季长安一抹惊讶从眼中闪过,他以为她至少会对赐婚的事有些情绪,全没想到她会应得如此干脆,不免大喜过望,“真的?”
她闭上眼睛,听着远处的烟火的噼叭声,缓缓地道:“想必皇上也在担心我反抗,不然圣旨早已下达,他总是提前说这事,不正是想给彼此退路么。我觉得你挺好,配得上我,再说我占过你便宜,出来占,总是要还的。长安,原谅我以前拒绝你,是因为我怕自己无法跟侯府的人相处,害怕失去自由,也害怕对你了解太深以后,你会不会让我失望。”
“不会,”他近近地凝视于她,眼中温柔多的像要溢出一般,“我一定会是一个,你越了解,便越喜欢的男子。”
她抬起唇角,不再接话。
是她喝多了么,为什么要在快走的时候,还跟他说这些让他无法释怀的话?她若绝情一些,那么当他之后得知她的“死讯”,会不会不那么痛苦呢?
终是要狠狠地伤他一回,为何不愿给他一个余地,她明明这么喜欢,这么……爱。
次日清晨,章庭湮与孙野便骑上快马,她身姿洒脱,不拖泥带水,亦不回望一眼,干干脆脆地打马而去。
徒留身后人的目光,在不舍地紧紧跟随。
别了京城中我挂念的人们,愿你们安好如初,别了,长安,我能承受任何苦难,此生,却不敢再见你一面。
唯愿死生不复相见,既然只能断情,那便断得彻彻底底吧……
出京城半个时辰后,入了一片小树林,章庭湮他们会合上一队江家私卫,江家私卫对外声称,是江铮这么多年做生意途中招揽的江湖人氏,他们优点不多,只不过动作迅速、武功高强、神思敏捷,这些足以令江家私卫闻名于商界与江湖,让江湖肖小不敢打江家的主意。
而实际上,他们有另一个身份——风影军。
风影军本就是潜伏在天下各处,他们身份不一,任何身份皆有可能,江铮组建私卫,只不过是换个方式,使风影军的部分力量,以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出现在江家势力之内。
马上的小五拨拨他被风吹乱的头发,瞧了瞧面前那队十人的江家私卫。
那批私卫无不是身材健硕,皆穿着一身纯黑衣裳,衣帽一体,帽沿低低压下,给人一种冷漠的铁血肃杀之感。
“看起来挺厉害的么。”小五嘴上这么说,脸上却是带着不屑,论侍卫的综合能力,还得看侯府五卫,他们不仅武功高识字多,还会缝补烧饭打猎,基本是老妈子加侍卫加厨子加书生的合体,瞧不起别人家的侍卫也是正常。
章庭湮放慢马速,对小五说道:“他们是家父从江湖上招揽的人才,江家做生意的么,如果身边没有几个高手,没准走货时就被人给吃了,而且江家生意四通八达,需要有点底气才是。”
“说的是啊,早听说江老爷子生意做的大,连周边国家都有涉及,确实比我们这些当侍卫的有见识。”小五往距自己最近的那名私卫身上看了看。
私卫一身肃然,目不斜视,好像全身上下都写满了“老子牛逼、老子最大”等标语。
看得小五非常不爽气,跟章庭湮唠叨道:“你们家私卫不开口说话么,感觉挺没有礼貌。”
章庭湮笑答:“侍卫一般都是不讲话的,跟老妈子似的侍卫,也只有你了吧。”
“我哪有像老妈子,”小五被怼地不爽,回嘴道:“我要是老妈子,你就是妈了。”
“呼!”一支不知从哪来的长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扫向马上的小五!
小五身子一让避开,同时起腿还击,将那名私卫的飓风般的一腿格开,这边刚应付完一名私卫,还来不及喘口气,身后又有一记穿心脚直踹他背心,小五马上腾空,拔出腰间长刀,扭动身子朝后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