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完季长安后章庭湮打开信件,这是密探从米粮店偷出的一封信,为了偷它,一名身经百战的密探险些暴露身份,还好有惊无险。
借着明亮月光,章庭湮眼力也极好,只一看便知信上的字迹并不新,约有半年至一年左右,她打开火折子,就着光亮细瞧。
“这……”她眼光骤然一紧,神情忽然呆了下来,拿信的手一抖,不巧边角挨着了火折子,一触即燃,直到边角烧着章庭湮才回过神来,但仍是一脸的不敢置信。
信上的笔迹,她见过,而且不止一次地见过……
东卫二十万兵力压境,只等监国太子一声令下,情况已到了势必要兵戎相见的一步,为这一刻踏足天裕,东卫太子踌躇十年。
十岁受封为太子,当殿豪言卫国一日不复,他一日不称卫帝,到如今秣兵厉马,戎马刀剑,剑指天裕国门。
为应付东卫,天裕朝廷近日来调兵谴将频繁,但更频繁的,却是皇权与王权的拉锯,在他们权力下各个拥有统兵权的职位调动,更是高度频繁。
一场足可颠覆天裕朝廷的内外大战,迫在眉睫。
浓浓的紧迫感,逼得章庭湮深身发寒,不知道季长安在公主府能否重新得到公主信任,令公主对他放下戒心,甚至可在一定程度上左右岑靖寰。
尽管章庭湮很不舍得季长安牺牲他的色相,怕公主将他吃了,但现在看来,季长安除了他那张脸,好像真的别无用处了。
大不了季长安失身后,她不要他就是了……
她顾不到季长安了,她必须马上去找一个谜底,兴许这就是转机。
岑湛给了她接头密探的权力,她与密探的接头地点是侍郎府后花园一座假山,这座假山下方有一条密道,可通往府外。这也是为什么她久久不能住进侍郎府的原因所在,因为岑湛自己花钱在侍郎府开通了一条道,留作应急时用。
人生就是这么奇妙,每一回不经意的点点滴滴,都有可能成为将来某天的伏笔。
钻进密道后,章庭湮和一名密探在黑暗中碰头。“东卫自编自演,设计萧靖一死为他们的出师之名,其实他们早就与摄政王有勾结,摄政王一心想挑起战事,趁事起兵逼宫夺取皇位。目前我已掌握萧靖自杀是受命于主上的证据,钱俨交给他的那封密信已经到手,上面有提及摄政王。”章庭湮将一件东西交给那名密探,切切说道:“我现在被摄政王的人盯得紧,不得不转明为暗,已有几日不曾上朝,你连夜把这信送给皇上太后,有这份证据在,萧靖之死或许可以缓冲,还能狠狠将摄政王一军。”
“大人放心,属下必定将信带到。”密探信誓旦旦地接下信件,矮身钻进密道,很快消失。
章庭湮舒一口气:全看你了……
密道出口在一间棺材铺的后院中,这间铺子其实是皇家密探其中一个接头点,华太后早前在京城各处安插眼线,设立联络点数十,每个站点上人数不均,为了渠道的安全性,所属密探各司其职,以防止一损俱损。
接受命令的密探走在密道中段时,身后忽然响起一记凌厉的破空声,黑洞洞的通道中伸手不见五指,但这个人从他身后攻击,显然是经侍郎府取道跟上。
密探身手矫捷,一个横纵躲避。
密道里充斥着兵器的铁腥味儿,与漫天卷地的凶恶气息。
“什么人!”一章庭湮赶到时两个人斗得正激烈,不相上下的实力使得这场交锋更加惊心动魄。
一个高喝声后章庭湮迅速切入他们两人战阵,用回旋镖挡下了后来者的利剑,向密探说道:“送信要紧,我来对付他!”
密探迟疑了一下,“是!”
密道中,兵器交斫的声响越来越急,密探离去的脚步声也越来越远……
仍是这条密道,然而此时的安静令人心慌,章庭湮倚在黑暗里,漠漠地看着她对面,怀抱古剑的楚唯。
与托儿的一场戏,就让楚唯跳了出来,他是有多担心她坏了他计划?
楚唯倚着未动,她便就不急,相互地熬着,好像存心在看谁会耐不住这静默,率先败下阵来。
“姐。”楚唯忽然唤道,俊美的脸略显苍白,掩在这黑暗中,像他埋藏许久的心事一般不见天日,“我知道瞒不了你,你早怀疑了对么,今晚,只是一个试探罢了。”
章庭湮一握拳头,愤愤地砸在通道墙壁,响起一个惊人心神的闷声来。
楚唯定定地看向她,眼中充满了抱歉:“我该早点向你坦白。”
“府上接二连三闹出采花贼的事,我就奇怪了,如果府上没有内鬼,他凭什么能一而再进入府中?我向来信重你,只要有你在,我一百个放心,可没想到,和贼勾搭上的人,居然会是你?”她失望透顶,不仅是对于她从小到大最好的兄弟楚唯。
“是我,是我放采花贼进了侍郎府,因为我没办法违背他的意思。”
章庭湮苦笑,她眼中的漂亮又惹人心疼的弟弟,此时,他的那张脸似乎正在剥落与崩塌,“要不是看见那封从米粮店偷出的信件,我顶多会怀疑你与采花贼认识,但那封信告诉我,这些年,或许我一直生存在一场骗局中,楚唯,你们究竟在做些什么?采花贼的身份又是什么?”
“有人会给你答案。”楚唯闭上眼睛,有些不忍。
幽静的通道里响起轻淡的脚步声,从脚步里能听出来者功力不弱,当她再细细分辨时,才发现来的是两个人。
“高手,”她吸一口气,含笑看往声音传来的方向,“没想到你藏地这么深。”
她天生的好鼻子,已闻到他们当中一人身上的气味,这味道,她已接触了十多年。“我真的想不到,你竟然就是东卫与摄政王的接头人。虽然你刻意用左手写字,你以为没人见过你左手字迹,并以为米粮店老板会毁灭信件,但很不幸,你失算了。”
“所以你就连带着怀疑到楚唯身上,要用一封假信来试探他?”厚重而低沉的男人声音问道。
后来的那两名男人停在离章庭湮约两丈远的地方,黑暗中只能见两道修长人形,其中位于左手的那男子格外挺拔高挑。
章庭湮靠在密道墙壁上,湿冷的触感,让她的烦躁与绝望略有一些减轻,“是,东卫与米粮店,米粮店与摄政王,摄政王与你,你与楚唯,楚唯与采花贼……你们到底和东卫有什么关系?江家,到底和东卫有何相关?”
低沉男人正要说话,高挑的男子却扬手,阻断了他,“你和楚唯都下去吧,我来告诉她。”
男人不再多言,默默地与楚唯退出密道。
通道中更为悄静,静得人心神俱乱,章庭湮忍他许久,突然反握回旋镖向他一镖切去,男子身子一让抬手挡下,再弹身而起时直接按住她两条手臂,将她按在了壁上。
“本是这样的命,何苦再挣扎?面对现实吧。”男子声音不重,却威严十足,叫人难以违抗,天生的王者之气不需横眉怒目,举手投足间已有彰显,何况现在的他正将她强势扼制,正如上天注定的命运,半点都由不得她。
那个充当东卫与天裕秘密纽带的人,就是江家家主——她的养父江铮!楚唯可能在很早以前就已知道江家的性质,而她……
“我爹是奸细……”她不敢相信地喃喃着,“财大气粗的江家,生意遍布天裕,四国皆有生意往来,原来,只不过是东卫用来网罗信息的一个庞大渠道?怎么会,我和江家一样,是东卫的奸细么?”
“楚唯上京城是江铮事先安排,由楚唯做中间人,但没想到你们在上京途中会惹到那么多麻烦,最后还陷进了国师手掌,后来的事有些不受掌控,但江铮还是要赌一把,因为小皇帝看中了你,偏偏他是一个废物。”
听这男子说话,章庭湮实觉好笑,看来岑湛装出的“隐疾”,已成功骗过了东卫密探……
男子声音肃冷,“到后来我本打算放手,但没想到峰回路转,你竟受皇帝与太后双双信赖。”
“所以这颗棋子,你再也舍不得撤了,是么?”章庭湮冷笑,直笑出了眼泪来,手上用力一推,将他推开了两步,恨恨说道:“如果早知自己是这个身份,我根本不可能留在朝廷为你们卖命,江家给了我生活,可天裕给了我生命,你们的行径,我不敢苟同。”
“天裕本就属于东卫,你别再犯傻了,东卫收复天裕,势在必行。”
“你够了,你们就是想要制造战争,令生灵涂炭,你们当初的承诺呢?”
“当初被逼无奈,不得不与岑氏划河而治,但天裕出自于卫国,这是血都抹不去的历史。”男子音色怆然,黑暗中不见他容颜,“身在天裕国的人,或许早已沉迷于天裕国尚算优渥的土地,但当年的耻辱,却永远刻在东卫人的心头,更是东卫皇室日不能寐的心结。”
“以你这么算来,历史得追溯到中州还未分裂成四国的那时了,东卫岂不是和天裕一样,该被人一并收了?历经百年,如今已成四国,没人能保证四国不会再继续分裂下去,但没人哪国的百姓和士兵愿意分裂,若不是皇室无能,民不聊生,谁愿轻起战火?再说如今局势已成定局,岑氏朝廷受百姓拥戴,这一仗打下去,东卫必定会有极大损失,并且胜负难料。”她一动不动地看向那男子瞧不真切的脸孔,“东卫皇室,你确定你所起的战火,是为了东卫一国的百姓?还是,为了你们皇室个人的颜面与血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