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浓,安心却还是了无睡意。她从床上爬了起来,穿着睡衣趿着拖鞋,慢慢踱到窗前。伸手拉开蓝底小白花的窗帘,很好的月光就透过玻璃洒在了她身上。墨蓝色的夜空中高挂着一轮圆圆的明月,星光璀璨夺目,绚丽的银河清晰可见,这是大城市里难以目睹的美景。
刚一推开窗,微凉的晚风就带着草木的淡香吹拂在她身上,让她的睡意越跑越远,踪影全无。昨天她在书房里翻开那本笔记簿看了很久,但刚刚步出房间,就什么都不记得了。奇哉怪哉,难道我患上失忆症了?不对啊,其他的事情我都记得清清楚楚,唯独就是那本笔记簿里所记载的内容想不起来。……算了,那不重要。
安心端了把椅子坐在窗前,手撑着下颌仰望星空。她很想念远在异国的父亲,山上的生活她已经逐渐习惯,但没有父亲在身边,总觉得缺少了温暖的依靠。正惆怅着,忽见一颗流星一闪一闪的划过天际,她慌忙闭目合十,许起愿来。
希望……家人的身体健康,爸爸在异国一切顺心,嗯,还有……正想再许几个愿,流星已经不见了。
“你在做什么?”一个清幽的女声突兀的响起,吓得安心猛然回头,一时不稳的从椅子上跌落在地。她飞快的从地上爬起来,顾不得揉一揉摔痛了的腿,大声问道:“谁?”她看向声音传来的房间角落里,那里影影绰绰的,立着一个红影。房间里没有亮灯,只有从窗外照进来的月光。那红影藏在月光照不到的地方,看不清楚模样。
“你是什么人?你怎么进来的?”安心一边壮着胆子喝问她,一边扭头大声喊着妈妈。
那红影好像有点慌乱失措,连连说道:“你别害怕,别怕,我没有恶意,真的,我只是想跟你说说话。”
安心喊了好几声,但卧室外面一点动静都没有。她迟疑的望着红影开口问道:“什么意思,你为什么想跟我说话,你是谁?”
红影回答道:“你见过我的,那个木箱里装着的红色嫁衣,你还记得吗?”
木箱……红色嫁衣……安心立即想了起来,自己曾经在杂物室的木箱里看到过一套古色古香的红嫁衣。这红影的话是什么意思,我见过她?难不成……她吃惊的问:“你是衣服成精吗?”
安心想起自己从前在书上看到过的一个故事,一间古宅里的扫帚和烧火棍因为年深日久而变成了精怪,扰得那家人整日鸡犬不宁。既然扫帚和烧火棍都能成精,这样想来,衣服成精也就不那么奇怪了吧?
“成精?不不,我不是精怪。”红影连忙否认。
“那你是什么?”
红影的语气带上了一丝忧伤:“我……我死去很久了……”
安心闻言几乎跳了起来:“你、你是鬼?你想干嘛,不要靠近我!”
“你以为我是妖怪的时候还不怎么害怕,知道我是鬼了就怕成这样,为什么?这两者不是差不多的吗?”
“差不多?差得远了好吗。”
“差别在哪里?”
“差别在、在……”安心想了想,说道:“鬼曾经是人,妖怪就是妖怪,跟人没有什么关系。”
“因为曾经是人,所以才让人害怕?”红影笑了一声,“这个说法我还是第一次听说,挺新鲜的。”
安心注视着暗影里的那一团红,害怕之余,又有些好奇,她忍不住问道:“你长什么样子?是不是像电影里演的那样,脸色惨白,还带着血?”不得不说,安心的胆子在同龄人甚至成人当中,都算是非常大的了。换成个胆小的人面对这种情况,只怕早就吓得大喊大叫或者颤抖难言,哪里还会像她这样敢正常的跟一只鬼交谈呢?
红影似乎怔愣了一下,方开口道:“这个我不好形容,要不然……我走出来你自己瞧瞧?”她问得小心翼翼,语气里带着几分试探的意味,生怕把安心吓跑了似的。
安心思考了一阵子后,脸上带着点毅然的神情点头道:“好吧,你走到月光里让我瞧瞧,不要靠得太近哦!”
红影应了声好,便开始慢悠悠的往光地上移动。当她全身浸沐在如水的银色月光中后,她小心的观察安心的行动和表情。见到安心并没有逃跑或者露出厌恶之类的神情,她如释重负,欣然的微笑起来。
红影的外貌并不可怖,甚至可以说是美丽的。她身穿那套绣着绿叶牡丹的红色嫁衣,裙摆及地遮住了脚。高高的元宝领托衬得她下颌尖尖,朱唇鲜红欲滴。眼睛是上挑的丹凤眼,瞳仁极黑极幽深。一头乌发挽在脑后,额前留着旧式的“一撮式”刘海。看装扮,这是只死于民国时期的鬼。如果不是因为她的肤色太过苍白无血色,那么她其实并不像是个鬼。至少,不像是很多人想象中的鬼的模样。
安心的双眼一眨不眨的紧盯着这只美艳的鬼,看了好一会儿,才带着点感叹的语气说道:“你真好看,生前一定是个大美人。……你看起来很年轻啊,是怎么死的?”
女鬼对安心的问题避而不答,转而说起了别的:“我今天贸然出现吓到你了吧?对不起,我只是太寂寞了,想跟你说说话。好多年了,我待在那个木箱里,一直,一直,孤孤单单的一个人,又黑,又冷……”说着说着,她的脸上流露出凄然的神情。
“你一直待在箱子里?这么说,是我把你放出来的吗?”
女鬼点点头道:“是啊,多谢你,安心。”
安心惊讶的问:“你知道我的名字?”
“嗯,我听见你的母亲这样叫你。”
“那么……你有名字吗?”
女鬼微笑着回答道:“当然有的,我生前的名字叫做明月心。”
“明月心,天上明月的心,是这几个字吗?”
“是的,说起来,我们两个还真是有缘呢,名字里都带有一个心字。”
安心此时却犹豫了一下,说道:“明月心,既然是我把你放出来的,那么我就要对这件事负责。你、你会不会害人?你如果敢做坏事的话,我一定会想法子再把你关回箱子里去。”
明月心无奈的笑了笑:“当然不会,其实,大部份的鬼魅都是不会害人的,会害人的是一些极少数的怨气很深的厉鬼。像我这样的孤魂野鬼,只是不能去轮回转世的可怜虫而已,自身都难以保全,哪里还会去做坏事呢?”
安心闻言问道:“为什么?你为什么不能去转世为人?”
“原因我也不是很清楚。”明月心的眼神看起来有点茫然,“也许,也许是因为我的心中还有着太深的执念吧……”
安心不是很明白她的意思:“你是说,你还有心愿未了吗?”
“未了的心愿?其实,也不算是吧……”
安心不懂,也不想再去深究这个问题了。她突然想起了另外一件事,于是开口问道:“当时我在箱子里看到过一张照片,照片里的新娘子是你吗?为什么只有新娘没有新郎呢?”
明月心踌躇了一会儿,回答道:“你知不知道冥婚?”
“冥婚?什么意思?”
“所谓冥婚就是为已经亡故的人举行的婚礼,大多数时候男女双方都是死去的人,也有一些极少数的情况,是一个活人和一个死人。”明月心幽淡的声音回荡在黑暗的房间里,听上去有点阴渗渗的。
安心顿感不寒而栗:“你是说,你当初的新郎,是一个死人?”
明月心慢慢的点了点头:“是的。”
安心觉得简直有点难以置信:“为什么啊,你为什么会嫁给一个死去的人啊!”
明月心苦笑了一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岂敢不从。”
“你的父母为什么会这样狠心,简直不可思议!”
明月心怔然了一阵子,才道:“财帛动人心罢了。”
安心想了想又问:“箱子里的嫁衣就是你出嫁时穿的那套吗?为什么会在我们家里?你跟我家祖上有亲戚关系吗?”
明月心回答道:“这……我也不是很清楚。箱子里的嫁衣就是我出嫁时穿的那套没错,但为什么会在你们家我就不知道了。至于亲戚关系嘛……”她突然有点调皮的冲安心眨了眨眼,“保密。”
在这之后,山间古屋里的一人一鬼又说了很久的话。明月心竟然是个话唠,也有可能是因为寂寞太久了,说起话来滔滔不绝。关于她生前所处的那个时代,各种风俗习惯与现在这个时代的差别,安心的回答常常让她又惊叹又羡慕,深恨没有出生在这个更好的年代。而安心也很愿意与她交谈,与一只鬼面对面的交谈啊,多少人能有这样的机会?一直到东方天空微微发白,明月心才意犹未尽的离去,安心才打着呵欠爬到了床上。
第二天下午,安心在无聊之下又偷溜进了母亲的书房,翻开了那本奇怪的笔记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