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败的门屑凋零在地上,京案堂的衙吏把不良人的包厢围了个水泄不通,让不少凑热闹的人败兴而归。随意套了件男衣的妘芸跟着秦戮进去,而追风已在案发现场等候多时。
打眼瞧去,妘芸尖叫了一声后赶紧捂住嘴、别过头,血腥味充斥着房间每一处角落,满地都是蛇的尸体(吓死密集恐惧症),不注意的话跟休眠不动的蛇没有太大区别,除了显眼的几条皮开肉绽,应该是窦清牧死前用内力拍死的。这些蛇背后是深棕色带有黑褐斑类似豹纹的花纹,腹面是灰白色,像是披了刺身的饭团,头有点三角形,全身上下都覆有冰冷的鳞片,看起来就不是善类。
而窦清牧的死状简直惨得不忍描述,他像是发羊癫疯似的以诡异的姿势躺倒在地,小腹微微隆起,身上的锦衣早已血迹斑斑,多处开口,大腿、腰间等被咬得血肉模糊,更别提露在外面的双手和脖颈。他面容狰狞,死时想必痛不欲生,张大的嘴里还塞了一条进去半截的蛇,鼻子和耳朵已经被咬没了。一些奇怪的小虫子已经被吸引来了觅食,在窦清牧没有耳廓的耳蜗进进出出。
追风报告说,这种蛇叫做草上飞(或者短尾蝮、地扁蛇),是一种剧毒的毒蛇,昼夜均活动,因而不畏光,但一般穿梭在农田沟渠或村落路边,不可能出现在凤都闹市区的“不良人”里,必然是有心人故意为之。另外,草上飞食谱很广,鱼、泥鳅、黄鳝、蛙、蜥蜴、蟾蜍、蛇、鸟、鼠类都吃,也出现过咬人致死事件。
秦戮问验尸官死因。答曰死于一种世间罕见的毒药,能使人短时间内肠穿肚烂。起初小吏们用长棍试探每一条蛇,万一哪条蛇假死,上来咬一口,小命随时有可能在这交代,直到确定所有蛇都死了,才敢让秦戮靠近。
虽然秦戮与窦清牧因窦清池年少时关系亲近,但此时看见窦清牧惨死,秦戮却面无表情,跟死了不相干的人差不多。
注意到房门的问题,追风解释说窦清牧进入包厢后许久,不似往常叫陪邀友、吃喝享乐,也没有下楼观看本月展榜公示柳狂始的新作《风云》,店员觉得奇怪,前来问候。谁料窦清牧反扣了房门,房内灯光大亮,却没有声音,没人答应,只好请示掌柜的,破门而入后见此惨状,立马报案。
“也就是说,这是密室杀人!”妘芸转过身来,说完自己也起一身鸡皮疙瘩,总联想到某个地方躲着一个只露出眼白的黑衣人。
“对。”追风赞同道,“门窗都是关闭紧锁的,只有墙角发现一个小洞,估计是凶手放蛇用的。这穿肠烂肚的毒药很有可能是窦公子自己服下的。但是他没有理由自杀呀!”
追风身后的一个小班头说:“大人!唯有女鬼才能办到啊!女鬼附身在窦公子身上,逼他吞下致命毒药,又召唤了大批毒蛇前来围攻,不让他自救。”
另一个班头立刻反驳道:“既然服了毒,何必还要引毒蛇,多此一举?”
也有不知情的小吏提出:“女鬼复仇事件不是已经完成了吗?窦公子脸上没有血字,会不会并非同一起案件?”
秦戮调停了众人的七嘴八舌,宣告说:“这确实是同一案件,凶手想说的不止是四个字,而是‘我为报仇而来’六个字,现在第五个人死了,他身上某个地方可能会有‘而’字,验尸官,待运到你的验尸房,你好好检查一下。下一个目标只剩下乔世濬了!我们从现在开始要紧盯着乔世濬才有办法捉拿真凶!此外,本王不想再重申:此事绝非鬼魂作祟,而是一个穷凶极恶的杀人狂魔!”
跟电影电锯惊魂系列同样残忍,不同的是,凶手完全不给窦清牧几人生还的可能。
刚开始妘芸也担心周娅佳能像霍冰嬿一样回魂,但是霍冰嬿的魂魄功能有限,可能把人吓死,但绝对做不到剥皮**这种体力活。再说,有哪个鬼吓人需要把人砸晕的?
第一次见到真实的死人(除了前世的自己和霍冰嬿的魂魄),妘芸不免长兴短叹:几天前生龙活虎的人,几天后遇害身亡,人活在未知的未来当中,每过一天都应当庆幸。虽然窦清牧绝非什么好人,但不知他的灵魂能去哪。应该有大批量本该上天堂的人与自己情况相似,被赋予了重生吧。
不过,已经死过“两回”的妘芸仍害怕见到别人的灵魂,哪怕是自己的“同类”。
不多会儿定风王秦凯、王妃窦清池和文丞窦文章浩浩荡荡地来了,并不宽敞的厢房挤进几十人。窦清池看见亲弟弟倒在万蛇之中,尖叫连连,随后是失声痛哭,被秦凯半抱半扶着才勉强站直。秦凯瞄了一眼便再也不忍看去,动作也微微颤抖。
窦清池依偎在秦凯怀里,目光却恨恨地看向秦戮:“何等狂徒,竟要下这般毒手!我的弟!你死得好凄惨!姐姐无能,只能眼睁睁看着你,成为恶魔刽子手下的冤魂!”
妘芸看在眼里,知道窦清池实则在指责秦戮没有好好保护窦清牧,没有及时找出真凶制止命案发生。转眼看秦戮,他微抿嘴唇、眼睑下垂、眉间隆起一个不明显的小山丘,一副抑郁愧疚又悲伤的神色,妘芸分不清他是在演戏给窦清池看,亦或是只对窦清池有愧。
“周易王,希望你在不日之内查明真相,逮捕元凶,还我儿一个公道!”窦文章内容客气,但语气语调却如命令,“老夫定要将此歹人碎尸万段,以祭我儿在天之灵!”多年上位者的姿态,使窦文章的气势比几位王爷还要威仪,毕竟他掌握实权,在朝中说话分量较秦凯还重。妘芸在心中鄙夷:在天之灵?他以为窦清牧够格上天?
“窦大人,此事本王自当竭尽全力,礼贤与本王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友,如今遭此不幸,本王痛心疾首。但容本王一问,礼贤今日为何出府,要见何人?据本王所知,窦大人与皇兄都加派了高手保护他,这些保镖为何消失不见?”秦戮说出“好友”二字的时候,妘芸心中不免唏嘘,但他倒是问到点子上了,那些武林高手都死哪儿去了?
“……”窦文章显然不愿意回答这个问题,只含糊地交代了窦清牧是私自偷跑出府的,又将话题转移到凶手上。
“三皇弟,你接管此案已半月有余,案情毫无进展,放过了最大嫌疑的香山海龙王,而今更是在你眼皮底下出了人命,这回看你怎么向父皇交代!”秦凯厉声道。
“难道皇兄真的认为顾非寂在一片反对声中继任龙王后,首先要做的事情就是以惨绝人寰的手法杀害几个儿时与自己打过架的名门子弟么?”
正在此时,不良人的东家来了一位,秦戮告诉妘芸是段家常青长老(常青长老世代继承制,另外还有平琊长老是提拔制)段之格四子段枫楠。看来盈利可观的不良人在段家眼里不算什么,只派了长老的儿子负责管理。听说有三位负责人,均是段家的小辈。
那是因为妘芸不知道段家常青长老只有八位,按照《礼记·大学》中八目: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排行,因而段之格也被称为格物老爷,在段家位份极高,每一人继承格物长老的子弟都更名为段之格,其他常青长老尊号同理。
“定风王爷、周易王爷、窦大人、定风王妃娘娘,别来无恙。诶?这位是?”段枫楠看向躲在角落不出声的妘芸,恍然大悟,“原来是周易王妃!”经他一提,秦凯、窦清池、窦文章三人才意识到“霍冰嬿”也在场,虽也奇怪,但并不关心。
几人纷纷将矛头转向了段枫楠。秦凯义愤填膺地苛责段枫楠道:“段枫楠!你是怎么打理不良人的?什么阿猫阿狗都放进来!本王的小舅子在你的地盘惨遭毒手,这笔账怎么算?”
“这种萎靡之地,依老夫之见,趁早封了!”窦文章痛失爱子,还没有胆大到拿明面上关系友好的秦戮撒气,只好把气发泄在段枫楠头上。。
段枫楠不慌不忙地应付道:“据在下所知,当时包厢是令郎自己锁上的,令郎服毒自尽一事,在下也深表遗憾,如果有什么账要算的话,还请文丞和定风王爷赔偿我不良人的损失。”
“放肆!”秦凯气得原本圆滚滚的大脸一坠一坠的,被眼皮脂肪压扁的眯缝眼也睁得铜铃那么大。
“要知道,方才可有些许人看见了窦公子的惨状,传了出去往后还有谁敢用这个包厢?不必说,明日得请些道长来做场法事,不良人需歇业三五日,还严重影响了不良人的招牌名声。这对我们来说简直是飞来横祸啊!”
窦文章被段枫楠气得吹胡子瞪眼睛,说的话几乎是从牙齿缝里蹦出来的:“老夫一生从未见尔等厚颜无耻之徒!好一口颠倒黑白的利牙!格物大长老生了个好儿子!等哪天段之格与老夫有相同经历,窦府随时欢迎他上门算账!”这话明摆着是诅咒段枫楠去死。
“哎呀,这就不劳窦大人操心了。我爹嫡子多得是,少一个不少,不像窦大人……”
“……”
旁观着几人唇枪舌剑的过招,妘芸壮起胆来又看了地上窦清牧的遗体一眼,不免为他悲哀。说是疼爱自己的父亲、姐姐、姐夫,一旦身死,立马抛弃,连上前帮他闭合双目都做不到,只能远远地表演伤悲。世间冷暖,兀自体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