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CU里相拥,似乎一切都变得不同了。
ICU探视时间有严格限制,且不能陪夜。当汤圆被护士请出病室时,张张萃文对她的态度总算有所收敛。张爸爸则更加和蔼,俨然准公公的架势:“圆圆,慕之这里你不用担心,今天也累着了,早点回家休息吧。我们送你回家吧,要不慕之也不放心。”
“谢谢伯父……伯母,不过……”汤圆每每看张张萃文都觉得发虚,更别说跟他们同车了,那绝对是不行的,“不用了。我弟弟来了,在楼下等着。”
“好吧。那你小心点。”张爸爸倒不强求。可张张萃文却没那么好相与:“不该见的人,最好是不见。拖泥带水对谁都没好处。”
“萃文。”张爸爸看了眼妻子。
汤圆虽不确定张张萃文所说的不该见的人,究竟意指何人,但终究是尴尬了,勉强礼貌地道了别,就急冲冲地下到底楼与等候多时的那群人汇合。
“姐,你真是吓死人了。”汤圆才出电梯,汤方和莎一刀就冲了过来。莎一刀强塞了一个面包到她手里:“快垫垫肚子,可别饿出毛病来。”
汤圆只感激地看了看她,实在是没力气应答。
“圆子,张医生还好吧?”小薇和明德夫妇迎了过来。
“他精神还好。”汤圆点头,转而又关切地轻责,“小薇姐,你现在怀孕了,不能熬夜,怎么还一直等在这里啊?”
“我不放心你。没事的,我刚刚已经眯了一小会了。看到你,我就放心了,那我们先回去了。”小薇走过来,揽了揽她。易明德对汤圆点了点头。
“圆子,项邺轩等你很久了,还是好好谈一谈吧。”伍小薇松开她时,在她耳畔悄声叮嘱。
汤圆这才看到那个人正站在几步开外,定定地看着她。明明中午才见过,她却错觉恍若隔世。他的面容略显憔悴,深邃的眸子里流露着不常见的倦态。她只粗略地扫了一眼,就刻意收回了目光。
易明德扶着妻子先行离去。汤方和莎一刀自然是要撮合这两人的。
“累坏了吧?”莎一刀一路揽着汤圆进电梯,“赶紧回家洗了热水澡,好好睡一觉,就没事了。”
汤方则是殷勤地照顾着老板。
可是,进到电梯,四个人竟然都是无言。
尤其是出了电梯,面对深夜的地下车库,汤圆想起下午的惊魂一幕,下意识地缩了缩。
“冷吗?”项邺轩总有能耐逮住最有利的时机,把尴尬的举动化解得自自然然。他绕到汤圆的另一侧,自自然然地牵过她的手,把她从莎一刀怀里拽了出来:“你的手很凉。”
莎一刀识趣地紧赶着汤方的步子,铿铿几步钻进了副驾座。
汤圆避嫌地抽手,可出事到现在,滴水未沾粒米未进,她真的没力气挣脱他。
项邺轩把她塞进了后座,就绕到后备箱取水。待坐进车里,他拧开水递到她唇边:“你看样子都要脱水了。”淡淡责备的语气,听着有一种说不出的暧昧关切。
汤圆轻轻道了声谢,就咕噜噜地饮了一口。
项邺轩又把莎一刀先前强塞给汤圆的面包拆了开,又递给了她:“赶紧垫一垫。”他扭头:“方,先找个地方吃饭。”
“好。”汤方应声。
“不用麻烦了。”汤圆实在不想跟身旁的人同处一室。她接过面包,讷讷地啃了啃,其实,早饿过头了,她现在吃什么都是味同嚼蜡了:“太晚了,大家都累了,还是早点回家休息吧。”她咬了一口面包,干涩得直卡喉咙:“方,先送项总回去。我和莎莎跟你的车回家。”
项邺轩原就不悦的面色,更加难堪了。
而汤圆扭头对他疏离的客套,更是火上浇油,“项总,谢谢。让你等到这么晚,麻烦了。”
项邺轩扭头深看着她,并不言语。
莎一刀和汤方在前座,很有点如坐针毡。其实,现在的结局,再明了不过了。英雄救美的下文,往往就是以身相许。这几乎是雷打不动的桥段,似乎谁都免不了落俗。
汤圆被他看得很不自在,虚地收回了目光,埋头啃了两口面包,实在是食不下咽,就把纸袋子塞在前座靠背的袋子里。
而项邺轩依旧一眨不眨地看着她。汤圆看向窗外,只想看清楚还要多久才到龙城一品。
正巧开到了岔路口,汤方有些无措地看了眼后视镜。
项邺轩似乎任何时候都能眼观八路:“回龙城。”
汤方有些意外,但还是乖乖地拐向了龙城一品方向。
汤圆总算是暗舒一气,便逃避地闭上了眼。她不曾料想的是,这个男人从来不按常理出牌,她以为他说回龙城是接受了她的安排,不,是她疏离的态度。
可是,恰恰相反,当车子驶入龙城一品的地下车库,当一行人都下了车,项邺轩竟然完全不顾场合地攥住了她,完全忽略汤方和莎一刀的存在:“方,你们先回去。你姐,我会照顾她。”
汤方讶然,看一眼姐姐,旋即就哦了哦,拉着莎一刀就朝自己的车子走去。
“项邺轩!”汤圆总算反应过来,羞恼地抬眸瞪着他。她抽手却压根抽不动,只得扭头求助老弟:“方,你们等等我!”
汤方和莎一刀闻声顿了顿,就继续向前走,进到车里,倒没急于离开。
汤圆有气无力地看着他,“作为朋友的关心,我收到了,也很感谢。我该回去了,请你放手。”
“你累了。有什么话都等明天睡一觉醒来再说。”项邺轩一手攥着她,一手揽着她,半拽半推地拖着她进电梯间。
汤圆再是挣扎也不过是稍稍阻住前进的速度罢了。她再是不想撕破脸皮,看来也是不行了:“你到底想干什么?我说的话,你听不懂吗?我要回家,我要睡也是回家睡。”
“你的家,在楼上。”项邺轩完全是耍赖的架势,刷开电梯门,强行把她塞进了电梯间。
汤方和莎一刀呆愣愣地坐在车里。
汤方问:“我们走,还是等啊?”莎一刀摇头:“估计是悬了。这两人,哎--真是一对冤家。”
汤方愣地扭头,看着她。莎一刀叹道:“可惜,怕是有缘无分了。”
“你说我姐她?”汤方皱眉,摇了摇头,“不至于吧。我姐没那么……烂好心。”
“这不是烂好心。你不懂女人。”莎一刀又叹,“我挺理解圆子的。一边是死心塌地的旧人,一边是若即若离的新人,新的,有时真不如旧的用着舒心。”
汤方不满地嘟囔:“你是说你自己吗?”
莎一刀苦笑:“你少给自己脸上贴金。你个小屁孩。”她摇头:“打打炮还行,过日子,我可不想当大姐老妈子伺候小丈夫。”
汤方气得差点岔气。
电梯里,汤圆整个人都被他牢牢桎梏着,难以动弹。“项邺轩,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干吗?”她又气又急,“我可以告你非法禁锢的。你放开。”
“我不会再放开你了。”两个人的空间,项邺轩越发不加收敛了,他紧搂着她,恨不得把满腔积郁于心的情绪悉数灌入她的耳里:“我很清楚自己在干什么。小圆,我……”他的呼吸有些滞住,不知是她的长发太过柔顺腻住了他的呼吸,还是卡在嗓子眼的那个字太过噎人。他贴在她耳畔,几度张唇,却到底是难以启齿。
汤圆闷在他的怀里,内心是极度崩溃的。脑海里翻来覆去的都是张慕之嵌在病床里的憔悴模样,她觉得浑身都有些发冷。
张张萃文说得对,拖泥带水对谁都没好处。他们纠缠不清了太久。也许,真的只有接受新的一段感情,才能彻底了断。她应该是有点脱水,嗓子很干。她张唇,有点说不出话来。
两人都是艰难地开口。
“小圆,我爱--”
“我决定跟慕之重新开始了。”到底还是她快了一步。她说出这句话来时,嗓子竟然干涩得直发疼,疼得她压根不曾留意他在说什么,她只想赶紧接受这一切:“我希望你能祝福我。”
她话刚落音,电梯门就叮咚开了。
她挣了挣,还是挣不开。她错觉,她的话让这个怀抱瞬时有了石化的迹象。这是很久以来,她难得真切地感受到他的情绪。她感觉到他的呼吸很局促,像是生气了。
果然,下一刻,他掌着她的肩,把她推离开他的怀。他低眉看着她,眸眼里分明簇着愠火:“你觉得感情是施舍和报恩?我很抱歉,真的很抱歉,在你最需要我的时候,不在你身边。可是,这不是你违心接受另一个男人的理由。这对他、对我、对你,都不公平!”
汤圆有些被他喝住。可旋即,她也生气了。他有什么资格指责她?她给过他机会,远不止一次。上次,就是在这间电梯里,他向她荒唐求婚,她虽然羞恼,但心底依然是不死心地想给他机会的。可结果呢?
她不过是再给他一次机会羞辱自己可笑的感情罢了。
“公平?”她抬眸,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对我公平过吗?你真的把我当过你的女朋友吗?”这段交往不是没有甜蜜过,可似乎所有的甜蜜都是她在自欺欺人。她本不想撕破脸皮,说道这些难堪的过往。
可是,她今天出生入死像经历了一场轮回,她本就有太多的情绪急待发泄:“我不说,不代表我没感觉。你像训练一只宠物一样对待我,你说什么做什么,从来都不会顾及我的感受。”
她的眼睛湿了:“哪怕你明知道我会不高兴,会伤心,你还是我行我素。在你眼里,哪怕是把我逼急了,给点甜头,哄哄就好了。”她咬唇:“你还记得,你那晚上,喝醉了,在这里向我求婚过吗?”
项邺轩早被她说得无地自容了。有些问题积重难返,并非三言两语就解释得清楚,更何况她说得并没错,本质上,他就是自私自利的:“我记得,那晚我没醉,求婚,我是认真的。”
汤圆都快笑出声来了。她舔了舔干涩的唇:“算了吧,项邺轩,我相信你是认真的。你在认真地让步而已。你是个商人,对我,也是一样的商人本性。求婚,对你来说也不过是tradeoff而已。就像投资谈条款一样,我觉得我的底线是不婚,所以你给我你认为我想要的东西。”
项邺轩嚅了嚅唇,却不知从何说起。他这辈子还是第一次被人逼到墙角,无从反驳。他咽了咽:“我承认,我很自私。过去,我做得很不好。可是,小圆,我对你的感情是真的。”
汤圆苦笑着垂了睑,眸子里匿着一片潮意:“都过去了。我提这些,并不是想控诉什么,更不是期待什么。我只是想你告诉你,也许所有的动心都是无缘无故的,但是所有的……”她哽了哽,唇角勾起一缕凄冷的笑意:“死心都是有缘由的。我拒绝你,跟别人没关系,就像我接受慕之,跟你也没关系一样。”
“死心”二字对项邺轩来说,无异于一记闷雷。他掌着她的肩,都有些失了轻重,捏得她的肩直发疼:“怎么会没关系?我爱你!汤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