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没用了。
项邺轩颓然,连肩膀似乎都坍了。从汤方口中得知这个消息,他心急如焚,确认她安然无恙后,他的第一感觉竟然是,他也许是永远地失去她了。
张慕之做了任何一个对手或许都无法做到的事。没哪个女人能抵挡得住一个男人豁出生命以护的深情。
其实,今天,他和张慕之拥有同等的保护她的机会。茶餐厅,他要不是被气昏了头,就该感觉得到那盘卤水拼盘有蹊跷。那是那个疯子在确认她的身份,好瞄准时机下手!
张慕之寸步不离地守着她。而他?他对着公司上下责难一番后,率性地跑去了H市,参加一个意义全无的商业活动。
千钧一发之际,他没能护着她。在她最惊恐的时候,他也没能陪着她。出事都快四个小时了,他竟然都没能见上她一面。
他再一次觉得自己不堪到可鄙,再一次觉得他根本配不上她的爱情。他甚至生平第一次感到自惭形秽,相比张慕之,他还有什么资格站在她身边,牵起她的手?
他一直觉得他们哪怕是分手了,只要他争取,那分手也只会是短暂的波折。他太自负了。现在,他强烈地感觉到,他怕是这辈子都不可能再牵起她的手了。如果这是一场爱情争夺战,那他已然是完败了。
可是,越是如此,他就越是有一种绝望的渴望。他感到呼吸凌乱,绝望地渴望能追回她,抓紧她。或许,这就是契可尼效应吧?失去了,才会刻骨铭心地感到痛苦,痛苦了,才会懂得什么叫悔不当初,未曾珍惜。
只有爱过,才可能有契可尼效应。他是爱她的吧。
他如此想,心底暗涌的那个说不出口的“爱”字便越来越真切和肯定。
他掏出手机,绝望地打着她的电话。
她的手机,还是关机。
他忽然很恨自己,恨自己为什么不守着她?为什么要离开?为什么刚刚在电话里,不对她说出这个字?为什么在她生日那天、在电梯里,在她一次次期待从他嘴里听到那个字的时候,他一次次地让她失望?
他明明是爱她的。或许很早就爱了。如果不爱,他怎么会在她一次次说分手之后,还在纠缠她?如果不爱,他怎么会彻夜难眠地一直想她?如果不爱,他怎么会看到她的一个眼神,就心魂难宁?如果不爱,他怎么会像个傻瓜一样等在茶餐厅,只为见她一面?如果不爱,他怎么会看到她跟张慕之在一起就不是滋味?
可他为什么偏偏不肯承认?不,他是完全不自知。
他一直在自欺欺人,一直在自私自利,他想量入为出地维持一段“廉价”的关系,他自私到骨子里并不想爱上谁,却偏偏还是爱上了她。
他一直在博弈,他想像操控生意一样地把控感情。他不想重蹈覆辙,不论是母亲的,还是十年前的,他都不允许。他要的,是完全受制于他的关系。他说停,就停。他说开始,就开始。他说距离太近,不自在,她就得乖乖离开他十步之遥,他说距离太远,太寂寞,她就得乖乖走近他的怀里。
他骨子里住了个自私的魔鬼,自私到甚至不愿意付出爱,就要对方掏心掏肺、死心塌地,自私到甚至希望这段感情是他挥之即来推之则去的。
他曾经不是没感觉到她的痛苦。她痛苦,他也未见得有多好受。可他自私地把这看成了驯服过程中必要的痛楚。他觉得,他只要像驯兽师,稍稍给她一点甜头,既不让她满足也不让她心死,恰到好处就够了。
于是,她退却的时候,他就对她说道着他的“喜欢”和“思念”。她不肯和好的时候,他就一步步试探着他的底线。他还在想用最少的付出达到回报最大化。
直到来那么一出荒唐的求婚,他还不自知!甚至,当他意识到自己的可鄙之后,依旧不自知。他还在想,怎么把他对她的感情控制在可控的范围。
自私至极!
现在,他终于遭到报应了,自私的报应。
他不能等。等,就是坐以待毙。虽然他不知道此刻他对她说这个字,还会不会不同,但是,他若是不说,就决然再无机会了。
他收起手机,不理会易明德,执意进了电梯,摁下了ICU的楼层键……
ICU病房,汤圆趴在玻璃上,看着里面。
张慕之的麻药已经退了,张父张母正簇着儿子,低声絮语。张慕之的两条腿都绑着厚厚的石膏,脸色惨白,眼睛微眯着,吸氧机和心电仪器都在工作着。
汤圆紧贴着玻璃,只想看真切他的表情。可实在是离得远,加上角度问题,她压根看不清他的脸。
要不是张爸爸坚持,张张萃文是坚决不同意带她进ICU的。张爸爸对医生和护士介绍她的身份时,说是儿子的未婚妻。她没反驳一个字,只要能进来看他一眼,确认他安然无恙,哪怕说她是他的妻子,她也不会反驳半个字。
只是,强势如张张萃文,无论如何不肯再让步,坚决把她拒之门外了。
就在她踮着脚,想看得更清楚的时候,张父张母同时扭头看向她。她心虚地收回了目光。余光瞥见张爸爸似乎又在劝妻子,她尴尬地咬了唇。
片刻,张父张母就从里间走了出来。张张萃文嫌弃地瞟了她一眼,就蓦地移开了目光。张爸爸倒是一脸和气:“慕之精神还不错。他想见你,进去吧。”
汤圆这辈子都不曾如此做小伏低。她感激地对张爸爸点点头,心虚地不敢看张张萃文,就侧着身子,进到了ICU病室里。
掩上房门,她蹑手蹑脚地缓缓踱近床边。越来越近,她看清了,张慕之是笑着的,虽然笑容很憔悴。他的双腿都打着厚厚的石膏,整个人嵌在并不宽敞的病床上,晃眼的一片白。她的眼睛唰地就湿了,要不是仰头死劲憋着,泪水就要决堤而出了。
“圆……圆……”张慕之的声音轻的像飘在半空里的。
汤圆闻声惊了惊,几乎是三步并两步地小奔到他床头的:“我在。”
张慕之还在笑:“你的……台词和……表情……怎么感觉我像……快死了……”
她知道,他怕她内疚,故意在说笑话。这刻,泪再抑制不住喷薄而出。她拂了把泪,哽咽着问:“说什么傻话?你还好好的,怎么会死?疼……吗?”
张慕之摇头宽慰:“还好……他及时……踩刹车了……没看起来……那么……严重……”
汤圆觉得他的话,每个字都是催泪弹。她哽得泣不成声了:“你不用……骗我了,我的胳膊骨裂过,骨裂就……很疼了,更何况……”
“别哭。”张慕之看着她哭,有点心急地想撑起身体,也许是扯着伤口,脸立时就痛得更加惨白。
“你别动!”汤圆紧张得不知所措。
“我……没事。”张慕之喃喃,“别哭了。”
汤圆拂了拂泪,点头道:“我不哭,你别动了。”
如此,两人竟是相对无语。
她看着他,惨白的脸色,泛白的嘴唇,衬得那双含情的眸子更加熠熠,每一点光芒都在灼烤着她的心:“慕之,你快点好起来。”她咬唇,有些事,在急诊室外时,她就下定决心了,只是,真要说出口时,还是艰难的:“你答应过我,要带我去……大峡谷的。你好了,我们就去吧。”
张慕之的眼睛抖地亮了。大峡谷,曾是他们共同规划的蜜月旅行第一站。“圆圆?”他先是惊喜,而后是疑惑和失落。他垂睑:“你不要因为……这件事就--”
“不是的,慕之!”汤圆打断他,又有泪光在眸里打转。她轻轻地握住了他的手,轻轻地靠坐在他的床沿。他的手,一直都很温暖,可现在,也许是失血过多,微微有些发凉。她的心,忽然很疼,泪就刷了下来:“不是你想的那样。”
她握紧他的手:“我不是因为……愧疚和感激……才说这些的,虽然,我是很……愧疚……很感激。”她舔了舔嘴唇,涩涩的,是泪的味道:“慕之,你对我来说……很重要。我从来没这么……害怕过。我怕你会……”
她哽住,“你知道吗?你要是……不在了,我觉得以后……都不会再……天亮了……”
她说的每句话,都是真的,却独独没说出一个爱字。她想,她或许还是爱张慕之的。只是,爱情是多巴胺作祟,是排他的,一旦移情别恋,就很难说收回就收回。她没法承认她同时爱着两个男人,一个新,一个旧,一个多,一个少。
爱是多维的,并不仅仅是狭隘的爱情。不是吗?就像现在,她比任何时候都肯定,她想牵着这个男人的手,看尽这世间的日出日落。她是真心的。
张慕之的眼睛亮得像两块玛瑙石,润得潮潮的:“圆圆……”她说他是她的黎明,这让他看到了幸福的曙光。可是,幸福来得太突然,他还是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似的,他小心求证着:“我想……抱抱你……”他微微地展了展双臂,手背上还吊着盐水,手腕上还贴着心电仪的线,他一贯的温柔:“可以吗?”
从今天开始,汤圆觉得她再没法对这个男人说半个不字了。她淌着泪,连连点头。她倾身,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纷杂的仪器线,轻轻地搂住了他的肩。她贴着他的脸,呢喃着:“谢谢你慕之。”
张慕之顾不上吊瓶盐水,更顾不上伤口,不管不顾地紧紧搂住了她,哪怕伤口疼得厉害,他的心却是甜蜜的。
感觉到背上的力道,汤圆惊住:“慕之,你别乱动!”她挣扎着就要起来。
“别动,圆圆。”张慕之幽幽地闭上眼,有湿意渗出染湿了他的睫,“让我好好地抱抱你。”
她就不敢动弹了,任由他抱着,任由他用微凉的脸颊蹭着她的发,她的脸,甚至,他用微凉的唇贴上她的脸颊,她都没动。她此刻的想法很简单。她只想暖一暖怀里这个凉得让她心疼的男人,这个她用整个少女时代憧憬和喜爱过的男孩。
玻璃窗外,项邺轩好不容易突破ICU的重重关卡,竟然堪堪就是看到这幕。
“项总,无论是生意,还是生活,我们都得尊重我们的对手。生意上,我们是不错的合作伙伴,我希望这种友谊在生活上能延续下去。”张张萃文透着玻璃看着病房里的这幕,她虽然不多待见这个女孩,但五年前的错让她早已放弃了一个母亲的强势,她学会了隐忍和成全,“慕之无论在生意还是生活上,都是值得尊重的对手。对吧,项总?”
项邺轩的脸色很难看。他的视线好像完全吸附在那面玻璃墙上,对张张萃文的旁敲侧击置若罔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