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温存了一会儿,就听外头传来老王的声音,说是有宫人来请。
卫良和立直身,扫了眼案上的沙漏,拧着眉头道,“不是还未到晚宴的时辰么?”
“钟萃宫那边传了话,说是皇后娘娘想见见夫人。”
贺桩一听皇后想见她,脸色微变,心里慌了起来。
卫良和见状,伸手轻柔地拍了拍她的后背,低声道,“没事的,我就在宫门外等着你。”
贺桩微微抬眸,眼底无形中透着恐惧,低语道,“相公,我怕会说漏嘴。孟婶婶似乎瞧出异常来了。”
“无妨,孟夫人不是外人。”男人把她柔软的手放在手里,整个包裹着,眸子里尽是包容,“你少说多看,她们看不出端倪来。”
小院外有宫人抬着步撵候在一侧了,见二人出来,鞠躬行礼,卫良和抬手给四人赏了几锭碎银,而后亲手扶着贺桩上步撵。
他这番姿态,宫人自不敢怠慢了贺桩。
起撵后,卫良和还跟在一侧,闲庭信步般的姿态淡然,为首的宫人不禁开口问道,“卫统领,皇后娘娘有旨,只宣您夫人一人觐见。”
哪知男人丝毫没有自觉,笑道,“公公这是什么话?本侯身担守卫皇宫之职,四处巡查难道不应该?”
这人饶是胡扯也能一本正经。
贺桩瞧见那宫人吃瘪的模样,忍俊不禁,方才的惴惴不安烟消云散。
到了后宫,男人不便再跟着,贺桩对他点了点头。
步撵一停,又换了一拨人,平平稳稳地抬着她朝后宫走去。
贺桩默默地打量着周遭的一切。
后宫,天下女子拼个你死我活也想挤进来的地方,自然华丽地刺目。
上好的白玉铺造的地面闪耀着温润的光芒,远方似有袅袅雾气笼罩着不真切的宫殿,檀香木雕刻而成的飞檐上凤凰展翅欲飞。
青瓦雕刻而成的浮窗玉石堆砌的墙板,一条笔直的路的尽头一个巨大的广场随着玉石台阶缓缓下沉,中央巨大的祭台上一根笔直的柱子雕刻着栩栩如生的龙纹。
步撵转过曲折的廊缦,拐过奇花异草的后花园,走了差不多一炷香的功夫,贺桩睡意朦胧,隐约里听见宫人捏着嗓子道,“卫夫人,到了。”
贺桩缓缓下了步撵,抬头,但见正红朱漆大门顶端悬着黑色金丝楠木匾额,上面龙飞凤舞地题着三个大字“钟萃宫”。
贺桩双手交握垂在小腹前,毕恭毕敬地候着,没多久,只听身后传来一声熟悉的声音,“早就瞧见神侯府的马车,怎么眨眼就不见人影儿?”
贺桩回头,见来人是梁凝珑,微微屈膝,笑道,“见过姨母,方才桩儿随相公去他的居所瞧了瞧。”
梁凝珑一身雍容华贵的宫装,不过袖口和衣摆都收了不少,气度不减,反添了几丝英气,行动也方便。
“怎么,不放心老三,跑去查岗哪?”
“姨母——”贺桩被她打趣得想要跳脚。
未几,里面出来一名头发梳成宫髻的女子,配饰非常简单,一丝不苟的严谨,“神侯夫人,皇后娘娘请您进去。”
“劳烦姑姑带路。”贺桩微微点头,芙蓉春面一笑便是百花烂漫之姿。
梁凝珑见她不卑不亢的姿态,甚是欣慰,心想这老三护短也护得忒紧,贺桩悟性高的很,哪里需要她在一旁看着?
贺桩完全不知梁凝珑与自家夫君还有一出对话,微微垂首,腰身挺直,迈着细碎的步子缓缓进入钟萃宫的主殿。
只见寝殿内云顶檀木作梁,水晶玉璧为灯,珍珠为帘幕,范金为柱础,奢华里透着威严。
随着宫人一句,“皇后娘娘,卫夫人带到。”
贺桩屈膝,抱手挪到右侧,垂首行礼,“臣妾见过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着一湘红色大红妆霏缎宫袍的皇后抬手,由宫人虚扶着,缀琉璃小珠的袍脚软软坠地,摩挲有声,施施然地开口问,“你便是卫将军从民间带回来的夫人?”
“回娘娘,正是!”她再躬身,言简意赅。
皇后仔细盯了她一番,幽幽开口道,“抬起头来回话,卫将军少年封侯,累累战功,娶的夫人却是弱了气度!”
贺桩心头咯噔一下,不知哪里惹得皇后不痛快。
抬眸,只见皇后的红袍上绣大朵大朵金红色牡丹,细细银线勾出精致轮廓,雍荣华贵,而包裹着的身段保养得极窈窕,白皙胜雪的皮肤衬托的吹弹可破。
而皇后的身后,六尺宽的沉香木阔床边悬着鲛绡宝罗帐,帐上遍绣洒珠银线海棠花,风起绡动,如坠云山幻海一般。
榻上设着青玉抱香枕,铺着软纨蚕冰簟,叠着玉带叠罗衾。殿中宝顶上悬着一颗巨大的明月珠,熠熠生光,似明月一般。
地铺柔软吸音羊毛毯,内嵌金珠,朵朵成五茎莲花的模样,花瓣鲜活玲珑,连花蕊也细腻可辨,奢靡可见一斑。
“怎么,看傻眼了?”皇后居高临下地睥睨着她。
贺桩谦恭道,“回娘娘,臣妾不敢。”
“你这身子虽弱了些,模样倒是生得好。”正说着,仪态万千地回软榻上坐下,“来呀,赐座!”
贺桩行礼谢恩,又听皇后一边翘着兰花指饮茶一边问,“听闻你也识得几个字?”
“臣妾的父亲乃庆丰镇的秀才,臣妾自幼……”贺桩娓娓道来,却被立伺皇后身边的嬷嬷一句话打断,“行了,费那么多话是要作甚?皇后问你话,你只管答便可。”
贺桩满腔的话生生被噎住,心里头憋屈得很,却也只得点头称道。
饶是嬷嬷如此失礼,皇后也并未指责半句,想来也是别有用心。横竖她是拗不过皇后的,贺桩明白这点,倒也不气。
梁凝珑瞧着,却是心里头也窝火得很,若她不是皇后,她还真不愿伺候!
不过她见贺桩眼里透着无辜,面上却也能忍着不发,倒真佩服她的气量了。
“可有小字?”皇后悠悠问道。
贺桩点头称道,“回娘娘,有!”
嬷嬷又瞧着不顺眼又添嘴了,“那还不速速道来?”
梁凝珑逮着她的话头,笑问,“姑姑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方才不是你叫卫夫人只管答便可,现在又你颐指气使地叫她速速道来,这不是自相矛盾是什么?”
“大胆!”嬷嬷一时被噎得无话可说,被皇后一记冷眸过去,斥责她多嘴,登时不敢言语半分了。
贺桩倒大方回答,“父亲赐了臣妾小字,叫小桩。”
皇后的人无礼,她却不能因此失礼。
皇后自然无话可说,“为何?”
“臣妾出生时,算卦的先生说,臣妾命里五行缺木,便加了个桩字。”贺桩不疾不徐,对答如流。
“看茶。”皇后找不到话柄。
没多久,又听殿外宫人进来禀报,“悠云长公主与十一馥云公主驾到。”
贺桩一听,随即起身,攥着绢子的手一紧,心里惴惴不安。
想到自家夫君就候在钟萃宫外,那岂不是他与长公主方才就碰面了。
昔日未婚夫妻相见,会是怎样一番唏嘘?她根本不敢往下想!
她的境地委实尴尬!
贺桩垂下小脸,听着两位公主向皇后见了礼,便与凝珑郡主一道向两位公主行礼。
殿内自然有好事者,巴巴望着这一双绝世美人,恨不得情敌相见分外眼红。
容萱倒是面色清和,凝着贺桩的目光一如接见寻常侯爵夫人般,从容淡然道,“卫夫人不必多礼。”
贺桩起身,却听另外一道娇蛮的声音叱喝道,“本公主还没叫你起来哪!你凭什么起来?”
贺桩身子一僵,楞在那儿不知改屈膝还是站起。
只听长公主斥了一声,“馥云,休要胡闹!长姐既请了卫府夫人起来,自然也代表了你。”说着又对贺桩道,“馥云年幼,任性惯了。还请卫夫人切莫见怪。”
哪知馥云公主冷声打断,“不行!以往是以往,换做是她就不行!”
贺桩没说什么,继续屈着膝,眉目淡然。
凝珑郡主见状,站出来道,“妾身倒是奇怪,卫夫人初来乍到,哪里惹了馥云公主不痛快?”
馥云语噎,难不成要说她见着卫氏夫妇过于恩爱,惹得自个儿眼红?
“本公主就是不喜欢她,这你也要管?”
那就只当这位金枝玉叶刁蛮任性,这就怪不了贺桩了!
梁凝珑只当了然,“今儿怎么说也是皇后娘娘的寿辰,难道娘娘就任由馥云公主以大欺小、以权压人?”
皇后面上抹不开,阴沉得可怕。
长公主见状,当即叱喝道,“馥云,今日可是母后的寿诞,难不成你想要大家都难堪?”
馥云公主心里气炸,却也只能拂手道,“免礼!”
贺桩神色未变,淡淡地望了眼凝珑郡主。
梁凝珑又幽幽开口道,“这事就这么过去了?这人也见了,那凝珑与卫夫人便不打搅娘娘与二位公主相聚了,告辞!”
旁人听着,只道凝珑郡主这是替卫夫人委屈呢。
若皇后没有半点表态,只怕等凝珑郡主一出钟萃宫,还不知从她嘴里说出的事,会变成什么样。
皇后不自然地干咳一声,“馥云,向卫夫人道歉!”
“母后——”馥云公主当然不愿意。
皇后面容一下严厉起来,“道歉!”
“不必了。”贺桩面色柔顺而恭谨,言语却清冽如泉水,“方才也确是臣妾不懂礼数,冒犯了馥云公主,实在对不住。晚宴时辰将至,臣妾便不打扰皇后娘娘并二位公主了,先行告退。”
西北战事紧张,金殿上气氛沉闷,此番趁着皇后寿诞,皇帝特命文武百官携家眷出席设在奕璇殿的晚宴。
贺桩、梁凝珑从钟萃宫出来与卫良和会合,便直接往奕璇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