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桩瞧着他隐晦不明的神色,这下是真气闷了,“那我去换一身。”
男人伸手一把将她往怀里带,笑道,“为夫这是怕你在宴会上被人拐跑了。”
“才不会。相公是众望所归,到时还不知有多少官家千金惦记着呢。”她赌气道。
男人朗声大笑,伸手本想点一下她的发,但看飞仙髻梳的那般齐整,转而轻轻敲了下她光洁的额头,“我去换身衣裳就来。”
男装简便,卫良和没多久便换了一身禁军统领的墨色大官袍,一墨一白,倒是相得益彰。
男人携着她一起走出侯府。
卫准早命人在马车一侧备好凳子,却被卫良和一脚踢开,亲自抱着她上马。
男人想着这一晌午她定是为准备进宫,没有歇息,遂道,“离晚宴尚早,咱们慢些走,你若累了便在马车里小憩一会儿,若是渴了饿了,里头也备了茶水和点心。”
“那你去哪里?”贺桩见他并不打算上马车的样子,开口问道。
“我骑马,就在前头,有事你只管叫清莲来唤我。”他见她点头,便放下车帘。
皇宫。
北定神侯府的马车稳稳停在宫门前。
没多久,卫良和便掀开帘子,立在车辕边向她张开双臂,看样子又打算抱着她下来。
天子脚下,皇威浩荡,四周静谧,但往来人车不绝。
贺桩面皮儿薄,见人来人往,面色一赧,“这儿有人。”
“怕什么?咱们是夫妻!”言罢,男人便旁若无人地长手一捞,稳稳把她抱在怀里,见她埋首在自己心口,只当旁人瞧不清她的脸,不由从喉咙里滚出几声笑意来。
这厢情意绵绵,而另一厢奢华高调的马车窗内,一双美眸正狠狠地瞪着,眼底尽是如潮水般的嫉妒,涂着妖冶丹蔻的手死死捏着上好的锦帘,手背的青筋一览无余。
未几,女子一甩窗帘,头一扭,又是一派天真烂漫的模样,一身粉色绣花的宫装,三千青丝也乖乖顺顺地垂在脑后,眼角和脸颊抹着粉色胭脂,模样娇俏可爱。
对着身旁闭眸凝神的人儿,嘟起嘴不满道,“长姐,那北定神侯也忒不是东西,对那小丫头护得那般紧。”
闭眸的女子一身内敛的深蓝色宫装,领口亦紧紧裹着,一丝不苟的发髻上仅插了件低调的同色珠簪,端庄大气。相貌也是一等一的好,标准的鹅蛋脸,淡眉粉唇,妆容素净。
闻言后神色未变,但攥着佛珠的手却是一顿,随即不疾不徐道,“馥云,她乃正经的神侯夫人,不是什么小丫头。卫侯爷护妻护得紧,那也是理所应当。”
唤名馥云的少女仍心有不甘,带着几分撒娇,又带着几分忿忿,道,“悠云姐姐,神侯夫人原是属于您的位置。她抢走了您的夫君,难道您就不恨?”
悠云长公主登时睁眼,面色沉冷,盯得馥云心里发怵,只听她冷声喝道,“馥云,此话日后你休要再提!你我同是皇家中人,又备受父皇宠爱,无论如何,也要端着皇家的气度与气节!”
“可是……”馥云公主毕竟轻狂无知些,被一向疼爱自己的姐姐训斥,心里愈加不甘。
“没有可是!”长公主果敢地打断她的话,“如今长姐早已嫁给你柯姐夫,那个位子,早就不是我的了。馥云,你要时刻谨记,皇家的颜面丢不得!”
馥云接连被训,只得压着火气低下头去,有一下没一下地扣着丹蔻,心里却不以为然。
皇家颜面,皇家颜面,张口闭口都是皇家颜面!
难道皇家颜面就那么重要么?
不惜放弃心中所爱?隐忍地度过余生?
公主,看着衣食无忧,高贵荣宠,孰不知这恩宠是世间最信不得的东西。
真真是朝不保夕!
父皇若非还指着柯姐夫领兵打仗,还指着以她寻一个能替他守住江山的好夫婿,她与长姐又何来的恩宠?。
如今,北定神侯卫良和重回京都,父皇又何需连吃败仗的柯姐夫?父皇对长姐的恩宠还维持得了多久?
而她呢?会成为父皇对谁的嘉赏?和亲?还是尚给某个打了胜仗的将军?
那将军是否也像智勇双全的卫将军那般,生得英俊潇洒,伟岸挺拔,饱读诗书,有勇有谋?
便是少女怀春的她也不信哪!
这世间,卫良和也只此一人耳!
若她所嫁是个五大三粗、臂圆膀厚、大字不识的鄙薄之人,那还不如她弃了皇家颜面,自己选!
选一个如意郎君,恰如方才卫氏夫妇那般举案齐眉,恩爱有加,美得艳煞旁人,多好!
若非那个小丫头来搅局,那般举案齐眉的恩爱情景,便该是她的长姐了!
馥云公主一心想捣乱方才的那对,眼神含恨,长公主瞧着她心里不好受,也知方才太严厉了,主动握住她的手,耐心劝道,“馥云,你比长姐聪明伶俐,长姐也知你是好心,在替长姐不值。可这就是命,他已近而立之年,总不能终身不娶,此事怪不得他!”
馥云公主还是咽不下这口气,“可他娶一个年纪小了他整整十岁的小丫头,容貌还那么美,这不是存心要气你么?北定大将军从来不是以貌取人之人,定是那小妖精迷惑了他!”
长公主容萱被她这番毫无逻辑的想法逗笑了,伸出纤细的食指点了点她的额头,无奈又包容地笑着说,“你呀你,脑袋里整日装的是什么?你都道卫大将军并非以貌取人之人,神侯夫人又如何迷惑得了他?再者,人家还长你一岁,一会儿一个小丫头一会儿又一个小妖精地说人家,合适吗?”
馥云公主抱着她的一侧,下颚搁在她的肩头,撇着嘴道,“我不管我不管,等进了钟萃宫,我定要她好看!”
贺桩随着卫良和缓步向另一侧的宫门走去,拐过几个高墙大道,贺桩便彻底找不着北了。
不过方才还热闹的青石板大道,几下便没人了。
贺桩不由奇怪,扯了扯男人的袖子,低声问,“方才的人去哪儿了?”
她的步子小,男人习惯了迈开长腿大刀阔斧地走着,此时慢悠悠地配合着,倒也挺喜欢,“咱们抄的是近道,这会儿离晚宴还有一个时辰,我先领你去我的屋子里坐坐。”
卫良和身为禁军统领,为出入宫方便,专门配备了一座两进的小院。不过他晚间多是回府陪贺桩,小院空着也是空着,他只留了两间厢房,其余的便分给了夜间当差的带刀侍卫。
贺桩随着他到时,恰逢轮岗换班,一群大老爷们有正光着膀子换衣裳的,也有嘴里说着荤话的,还有大脚搁在案桌上吃东西的。
一听闻顶头上司的夫人来了,一阵兵荒马乱。
“谁扯老子的裤头?”
“老何,地上那糕点屑沫,你收拾点儿……”
“蒋四儿,等会儿你嘴巴收着点儿,别吓着咱夫人,晓得不?”
“……”
贺桩立在院子外头,听着这呼哧呼哧的吆喝,准是老王没错儿。
心里头大囧,扭头见卫良和倒是神色自若,终究是没有他的厚脸皮,“我来是不是惊扰到他们了?”
卫良和顺手握住她凉丝丝的手,眉头微皱,“无妨。屋里头乱的很,你来他们才会晓得主动收拾!是不是太紧张,手这么凉?”
说话间,屋里头派了老王作代表出来了,贺桩忙抽回手,只见老王“啪”一下在她面前站定,双手握着长枪,递上去,向她深深鞠躬,神色严肃道,“末将参见夫人!”
贺桩懂宫规官礼,但受军礼还是头一回,只得不知所措地望着自家夫君。
男人瞧着她小兽般无助的表情,只得一步步教她,“双足立定,再迈开右腿上前一步,并腿上来,接过他的长枪便可。”
贺桩有模有样地照做,却在最后接长枪时太重拎不动,差点砸到脚,卫良和被吓得够呛,赶紧接过。
老王见他这般惊慌失色,拼命忍住笑,被男人一记冷眸惊得连忙挺直腰杆,高声吼道,“出列!”
屋里听到动静的侍卫们整齐地迈步走来,贺桩看他们衣衫一致,鞋面干净,若非亲耳听见方才的兵荒马乱,真的不敢相信他们的如此神速。
“属下见过夫人!”响亮的问候惊得树上的鸟儿都飞走了。
贺桩哪里见过这阵势,心跳快了不少,硬着头皮,撑着笑道,“诸位不必多礼。”
见了礼,贺桩随着卫良和进屋,外头也各自散了。
“相公,为何要安排我见他们?”
卫良和恨不能把她藏起来,这会儿却要她“抛头露面”,想来也是另有安排。
男人端来一杯热茶,放在她面前,笑笑,“越发逃不过你的眼睛了。这些人里头有不少是要跟着我上阵杀敌的,你多认识一些,日后也方便。”
贺桩没想到他竟是这般考量,犹不大相信,问,“相公打算带着我出征?”
“嗯。”男人低头,把温热的茶杯放到她手里,见她发怔,不忍喷出一声笑气,“怎么,桩儿不愿随为夫同去?”
贺桩回神,连连摇头,“我还以为,军营里不允女子出现呢。”
“这你大可放心。只是边疆艰苦,你跟着只怕又会受累,可我又不放心留你一人在京中。”男人既不愿她吃苦,又不愿她受气,矛盾不已,想了好久,还是决定把她带在身边才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