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噩之中,哪里刺刺得疼,莫笑睁开眼,就看到老爸噙着泪正掐着自己的人中。
“醒了?你吓死爸爸了。”
莫笑环顾四下,自己已被抱到了书房的床上,客厅那边似乎也消停了。房间里只开了一盏床头灯,四下都有些昏暗。她掀起被子,作势就要下床,可转念,她缩了回去。眼眸空洞洞的,似乎蒙着一层泪雾又似乎什么都被掏空了,她说:“爸,我们打扰欧阳很久了,该搬了。”
“好!好!明天就搬!”韩建国一个劲点头。
“别担心,我只是有点贫血,低血糖。”莫笑扯着嘴角,似乎是想强挤一丝笑意,可笑弧僵在半道怎么看都苦涩。
韩建国捂着眼睛:“笑笑,都是爸爸不好,对不起。爸爸只是不想你伤心,对不起。”
莫笑的眼眶微微红了。她无力地靠在床头,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她迷惘地看着天花板:“爸,我累了。”她说着就往被窝里缩。
“好!好!睡觉!”韩建国给女儿掖好被子,又关了床头灯,带上房门还极不放心地缩回来看了又看。
客厅里,欧阳阳耷拉着脑袋,像尊散了架的木偶杵在沙发上。韩建国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晚了,休息去吧。”
“对不起。”欧阳阳捂着脸,声音哪怕瓮在掌心里都夹着沉重的哭腔。
“哎--”韩建国长叹,“笑笑……没事。都过去了。”他低头,皱着眉问:“陆梅真的跟过来了?”
欧阳阳捂着脸直点头。
韩建国闭了眼,好久,只念了句“造孽”就瘫坐在了沙发上。
翌日清早登门的外客,直叫韩建国和欧阳阳大跌眼镜。
“雷家的司机。”莫笑平静地说完就随着来人出门。
“笑笑--”韩建国一把拉住女儿。
“我答应那边就出来一天,爷爷身体很不好,恐怕就这两天了。我得走了。”莫笑说着,朝司机捎了个眼色。司机拎起玄关口的行李包径直就往电梯间走。
韩建国犹豫片刻。许是想到陆梅来了上海,离婚争产的闹剧远没落幕,女儿不在身边反倒能远离是非,他便无奈地送女儿下电梯。
出单元门时,欧阳阳追了上来。他瞥一眼司机,对莫笑说:“我想过了,既然维京的公司在你名下,只要用你的名义就能调出公司在海外账户的所有资金。那钱的问题就可以迎刃而解了。”
莫笑的表情很漠然。她甚至勾着嘴角解嘲似得苦笑:“我签的字多到自己都记不清,钱应该早出去了。算了。”她扭头,红肿的桃子眼嵌在苍白的面颊,活像大戏里的悲情苦角:“谢谢你,欧阳。”
欧阳阳的脸霎时褪得惨白,甚至面部肌肉都僵僵地搐了搐。
司机已经拉开车门候着了。莫笑走了过去,就在她要钻进车里那刻,被欧阳阳拽住了胳膊。
“笑笑,给我五分钟可以吗?”欧阳阳恳求地朝小区那边的绿化带使眼色。
莫笑摇头。她平静得过分:“过去就过去了,别再提了。”
欧阳阳的面色和他的胳膊一样无力地耷了下去。
那辆深咖卡宴就这样消失在小区拐角。
莫笑盯着后视镜里并排而立的那两道身影,视线渐渐模糊。在车子驶出小区那霎,她忽然像根紧绷的琴弦毫无征兆地咔嚓断了。她捂着脸嘤嘤地哭出了声。
前排司机惊诧地看一眼后视镜,后排的女人完全无视了他,缩在车座一角簌簌抽泣。
泪水涌潮一般满溢过指缝,顺着腕子一路滑落,黏糊糊地钻进了袖口,莫笑倚在车座和车门的逼仄角落,膝盖都防备似得缩了上去。她早就想这样痛痛快快地哭一场了。昨晚,她闷在被子里都快闭过气去,才捂住了哭声。
她不懂她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她的世界除了欺骗还是欺骗,一个个还打着爱的幌子。她的爱情,早在十六岁就被判了死刑,不,早在爸妈离婚,韩乐侵入她的生活那刻起就被判了死刑。她却整整被蒙在鼓里十多年!这十多年里,蔡峰骗她,雷鸣霄更在骗她。她浑浑噩噩地一错再错,挣都挣不脱命运的枷锁。
昨晚,她就想摔门而出,消失得彻彻底底。如果不是腹中有宝宝,她想她直恨不得推开推窗,跨过阳台,像片落叶一样飘落,葬在那个冰冷的夜里。有一霎,她甚至动了这个念头。她自觉愚蠢,自觉懦弱,却无力挣扎。
她想她该消失了,哪怕就几天都好。她要找个无人的角落****这一身苍凉的伤口。否则,她不死也会疯,她拿什么坚持下去?
“停车!”她颤声。
司机踌躇地瞥一眼后视镜,没动作。
“停车!”莫笑扬声,双手抽了下来,那张蒙着泪水的脸看起来冰冷得瘆人。
司机总算乖乖听话,靠边停了。
铿--莫笑拎起行李包,抠开车门,就风一般下了车。
“喂--”司机下车去追,刚绕过车头,就见那个女人弓腰俯在绿化带的矮栏杆上一个劲干呕。他惊慌地跑过去,却被她一个比手止住了。
莫笑用湿纸巾捂着嘴。她弓着腰,没看他:“麻烦……给我买瓶水。”
“哦……好!您站着别动,我这就去!”司机拔腿就奔,边奔边掏出手机拨了出去……
雷鸣霄心急火燎地把临近的十字路口都翻遍了。他冲着司机就吼:“人呢?猪脑子啊你!她叫你停就停,走就走,到底是谁付你薪水的?”
司机唯唯诺诺地赔罪:“对不起,雷总,我我买回水来就不见人了,我……”
“还不去找!”雷鸣霄一声怒喝,吓得司机拔腿就又奔。他回拨昨晚的号码,还是关机。
SHIT,他暗骂。他早该想到,这个女人哪里会这么乖乖听话,主动打电话要他派司机去接。果然是要出幺蛾子。
他捂着额,粗喘着,胸口都在微微起伏。她以为她是谁,在爷爷生死关口居然跟他玩这套。挖出她来,他一定不会轻饶了她。他划开手机就开始发号施令:“风仔……”
整个上午,没消息。整个下午,还是没消息。
雷鸣霄魂不守舍地守在爷爷床头,时不时就低头瞥手机。
“笑笑呢?”老爷子含含糊糊的,不知道唠叨了多少回。每唠叨一次,雷鸣霄心头的怒火就越盛一分,却还要陪着笑脸借口她是孕检去了。
嘀嘀--手机响,雷鸣霄划开屏幕就弹起了身。“爷爷,我去接笑笑,去去就回。”他说完就出了门,依着消息里的酒店地址,他几乎是以千里狂奔的架势开过去的。
这是一家经济型酒店。长廊里,雷鸣霄伸出食指厌嫌地搓了搓鼻子。她还真是穷到家了,连这种鬼地方都敢住。咚咚--他狠狠地捶门,直到惊动了打扫卫生的大婶,房间里却还是没回应。
“唉--不好这么乱敲的,影响其他客人休息。”清洁大婶推着推车过来阻止,却被雷鸣霄故伎重演地夺过了门卡。
“你这人怎么--”清洁大婶活像见了抢劫通缉犯似得,拿着对讲机边说边往电梯口奔逃。
铿--雷鸣霄拧开房门,冲进去,只见床上被褥凌乱,却没人。他又冲进狭窄的卫生间,没人,拉开飘窗窗帘,还是没人。摸着床单,似乎隐隐还有余温,跑了?
“就是他!”清洁大婶一声高喝,保安一拥而上……
“对不起,雷先生,实在对不起,医疗费我们愿意承担--”酒店经理拽着一众保安,堵在酒店门口,一个劲赔礼道歉。
雷鸣霄捻着青肿破损的嘴角,气呼呼地下着台阶,直奔炭黑子弹头。
“不如我去吧。”路云风拉住他,“爷爷情况很不稳定,你还是回去陪着他老人家要紧。”
雷鸣霄一甩胳膊撂开他。他拨开手机,冲着那头就怒吼:“段子昊,你他妈在哪?把那个贱女人藏哪了?”
“雷鸣--”路云风再要伸手去拉,却被雷鸣霄猛一扭头的那个狠戾眼神给逼退了回去。
雷鸣霄拉开车门,一头钻进去:“段子昊!”
引擎一开,蓝牙接上,狭小的车厢里漂浮着段子昊无奈的叹息。
“你他妈说话!”雷鸣霄也不知是怎么了,整一天像得了狂躁症,不,早在昨天,他就得了狂躁症。追着那个女人到了欧阳阳的小区,他明明知道她在哪单元哪层哪个格子间,却不知是碍于什么,就是憋在车里闷抽烟。好不容易耗到晚上,等到她的电话,他以为一切告一段落,却不料她竟然又来上海作家这一套。
谁他妈有空陪她作!最可恶的是,进这家破酒店竟然莫名其妙地被人一顿拳脚问候,他看一眼后视镜,眼角红肿,嘴角破损,刚才如果不是躲闪及时,鼻子都有可能被哄上来的保安揍塌。他就又吼:“说话!”
“雷鸣,不如让莫笑休息一天,明天,我保证天黑之前把她送回爷爷那--”
“谁他妈要你保证!”雷鸣霄狠一踩油门,一股气飚出去老远。“我警告你,这是我的家事!爷爷现在随时都可能咽气,你他妈叫她赶紧识相地滚回来,立刻!否则后果自负!”
那头,段子昊还在叹气:“雷鸣,她病了,真的病得……不轻。不然,她也不可能打电话给我。”
嘎--煞车刺耳,炭黑子弹头卡在路口。
雷鸣霄盯着液晶屏,眼前浮过酒店楼道监控视频探到的那幕,那个女人偎在段子昊怀里,两个人亦步亦趋地离开房间,影像模糊只是瞧着举止亲热,此刻回想,她看起来似乎是有气无力。
他蹙了眉,嘴角都有些心虚地扯了扯。昊子和自己兄弟多年,他刚刚在臆测什么?难道他潜意识里竟然把昊子假想成了情敌?难道他竟以为昊子在觊觎他的女人?真他妈昏了头。
他又想起那个女人看似漂浮的脚步,隐隐的,胃病似乎又发作了。他再开口时,语气缓了很多却越发着急:“人在哪?哪家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