鼻翼弯起一抹凄凉笑意,和罗理微微点头,凝了眼芝兰,道:“同是天涯沦落人……我此行也不过是想给族人,带回一个希望罢了。”
笑,自嘴角爬上眉梢,芝兰望了眼和罗理,指指天际,道:“日出果然很美。”
和罗理瞟了眼东方,面色凝重,天明便该启程,心不禁一丝刺痛,问道:“你……还有什么心愿?”
芝兰解嘲般笑笑,道:“我此去……也不一定非死不可。没什么心愿……若说遗憾,我始终无法释怀少汗所说的天葬。我们讲究入土为安。说来可笑,我不怕死,却怕……宫女若是没了,会被挫骨扬灰撒进深井里。而且……没有宗祠供奉,只是一缕无根的游魂。”
双眸染上一层氤氲,和罗理振了振,轻声说道:“信仰本就因人而异。你所说的……我也听过。”
深吸一气,芝兰释然般笑笑,道:“生前的事尚且顾不上,真是庸人自扰,我们该出发了。”说罢,转身便要进营帐。
“芝兰姑娘--”和罗理急急唤道,顿了顿,笃定说道,“万一……姑娘有何不测,若是你愿意,我愿……娶你为我的正妻,供奉在博尔济吉特氏的祠堂。”
蓦然回眸,显然惊到,芝兰愕然地凝了眼和罗理,那双乌眸毅然坚定,少顷,垂目摇头,轻声说道:“少汗的心意,我领了。只是姻缘岂可用来交换?我不愿意。”
“不……”和罗理抿了抿唇,踱近一步,道,“我也是自愿的,我并不是想用这个……跟你换什么……也不全是因为愧疚。”
抬眸望了眼和罗理,芝兰淡淡施了个万福,道:“不必了……”转身急急入了帐。
“我的正妻之位会为姑娘留着,直到他日……得知姑娘平安无恙,并已觅得良缘。”声线微扬夹着些许低颤。
赛罕杵在帐帘处,听得分明,不由嘴角紧抿。芝兰福了一礼,慌乱别目,道:“我不想节外生枝,今日也无心多言,还劳赛罕姑娘转告少汗,他所提之事,毫无意义。我也不愿意。”
“听说皇上水土不服,臣万分担忧,今日见到皇上,总算放心了。”乌特巴拉落座后,拱手说道。
浅淡一笑,玄烨扬手示意梁九功赶紧奉茶,说道:“有劳札萨克关心。不知今日有何事相商?”
乌特巴拉捋了捋胡子,稍稍笑了笑,道:“有关木兰围场一事,仔细考量下来,臣有些想法,不知当讲不当讲?”
“但说无妨……”
君臣四人簇着沙盘,足足商讨了个余时辰。隆科多不时走神,不时瞟望帘外,心不在焉模样。从昨夜起,隆科多已按捺不住性子,索绰罗所言,原是打死也不信,一来不曾有人寻到匕首,二来既寻到玉簪子,芝兰应是无虞。唯是,足足三日过去了,方圆数十里皆已寻遍,皆不见芝兰踪迹。不祥之感频频袭来,濒临绝望的无助,啃噬心扉的忿恨,隆科多捂了捂额头,唯望保持一丝清明,却声声都不曾入耳。
“成嫔娘娘,使不得……皇上正忙着呢……”帐外传来魏珠的低声劝阻。“我亲自炖了汤,特意拎来给皇上,还请通传。”成韵压着嗓子细细说道。
眉角紧蹙,抑着忿意,玄烨瞟了眼梁九功。梁九功旋即碎步离帐。
乌特巴拉不由呵呵一笑,道:“早就听说成嫔娘娘贤良淑德,对皇上果然是关心备至。”眸光淡得出奇,玄烨唯是微微扬了扬嘴角。隆科多闻言,额际一瞬转黑,满脸不悦。
福全扫了眼四下,笑着圆场道:“皇上,您早膳只是稍稍用了些,都谈了这么久,一定饿了乏了,不如……”
“是啊,臣想说的都说了,皇上龙体要紧,还是先用膳为好。臣先行告退了。”乌特巴拉笑着请退。
浮起一丝浅笑,玄烨按着乌特巴拉的肩头,道:“既是如此,朕就不相留了,改日再找你狩猎。”乌特巴拉笑盈盈地点头,便退了去。
目送乌特巴拉出帐,面容不由一绷,玄烨踱至软榻坐下,朝帐外不耐地瞟了一眼,道:“小梁子,宣她进来。”
见此,福全赶紧拱手请退,低眸向隆科多捎了个眼色。隆科多视若无睹,脸色仿若一瞬铁青,瞟了眼帐外,反而直了直脊梁。福全嗅到一丝不妥,虽见到玄烨摆手示意退下,犹豫一瞬,还是顿了下来。
成韵入帐,向玄烨盈盈福了一礼。福全含笑拱手示意,瞟了眼隆科多,他竟纹丝未动,不由清了清嗓子。
玄烨淡扫一眼隆科多,微微蹙眉,眸光夹着些许探究。成韵面色不虞,委屈地望了眼玄烨,嘟了嘟嘴,扯了扯帕子。
“呵呵……隆科多,不会还在琢磨乌特巴拉的话吧,竟这般出了神。”福全含笑打趣道,唯望缓和僵局。
哪料想,隆科多嘴角一撇,扫了眼成韵,凝着玄烨,俯腰禀道:“宫闱之事,外臣本不该多言。只是,臣有愧于心,寝食难安,不吐不快。”
成韵不由一阵心慌,揣了揣帕子,微扬下颚,瞪了眼隆科多,捎了眼警告。福全急急凝望隆科多,唯想大事化小,笑道:“我也听侍卫说起,那日湖内点灯之事……你担心得不无道理,下不为例便是,无须小题大做了。”玄烨满目疑窦,淡扫四下,并不言语。
隆科多瞥了眼成韵,嘴角浮过一丝冷笑,道:“臣想说点灯一事不假,但却不是为防务。敢问成嫔娘娘为何点灯?”成韵不由脸色煞白。
“唆使侍婢四下散布谣言,中伤觉禅氏芝兰在先,恶言凌辱逼迫她寻短在后。这围场里何人不知?点几盏灯,超度亡灵,便可洗脱罪孽吗?臣替觉禅姑娘叫屈!当日娘娘出言凌辱,臣听得分明,碍于身份,不便阻拦,却不料罔顾了一条性命。今日,臣不会再哑忍,臣要为她讨个公道。”隆科多愈说愈急,愈说愈怒。
眸光阴冷,玄烨凝着成韵,嘴角紧抿,心底似腾起一簇烈焰,万般按捺却愈燃愈烈。成韵心虚,怯怯垂眸,颤颤辩白道:“臣妾……冤枉……”
眸光愈来愈淡,心头却似秋日满堤落叶着了一点零星火光,顷刻燎原至漫山遍野,玄烨不由垂目,敛了敛眸光,佯装扫视明黄坐垫,少顷,方扭头对隆科多,冷冷训道:“这是朕的家事,还轮不到做臣子的插嘴。你对成嫔不敬,便是对朕不敬,扣三个月俸银,以示惩戒。”
隆科多抿了抿唇,鼻翼微颤,斜睨一眼成韵,心底不甘却掠过稍许快意,顿了顿,拱手道:“臣领旨,臣告退。”
待福全和隆科多离帐,成韵稍稍松了口气,缓缓坐下,低瞟玄烨,轻声道:“皇上,千万别信隆科多所言,是觉禅氏……她自己不知检点……”
“够了--”几近低吼,玄烨不曾抬眸,唯是抬手抚了抚额头,心头的怒火俨然熄灭,随之而来的荒芜惨淡却愈发揪心,半晌,方冷冷说道,“你该谢谢她……若不是她,你或许一辈子都是成贵人……或许连成贵人都不是。你不该恩将仇报……”
“皇上……”成韵带着哭腔,腾地起身,委屈唤道。
垂下手来,面色惨白,玄烨屏气,顺了顺,扬声唤道:“小梁子,即刻送成嫔回宫。成嫔德行有失,罚禁足三月。”成韵死死瞅住玄烨,泪潺潺滑落。
“成嫔娘娘,请……”梁九功弓腰低声请道。
成韵僵在原处,不愿挪步,哽了哽,哭道:“皇上竟然喜欢……那个贱丫头……皇上挑我……也是因为那个贱丫头吗?啊?”
“住口--”胸口微微起伏,丹田暗涌而上的悔恨蚀骨戮心,玄烨压着嗓子,厉声斥道,“朕……给你留足了情面,你的所作所为,已叫朕后悔封了你。你再多言,便是叫朕后悔今日饶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