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番无礼,隆科多并不介怀,犹豫一瞬,踱近两步,轻声说道:“清者自清,宫闱讹传,何必挂心。”
眼眶润了润,微微仰面,凝着如洗碧空,芝兰淡淡说道:“大人好意,奴才心领了。众口铄金……说不介怀……却是假的。”
轻叹一声,眉角微蹙,隆科多踱步便要走近。芝兰急急伸手制止,道:“大人请回吧……若叫人看到,更是水洗不清。”
隆科多住步,鼻翼微张,舔了舔唇,扬声道:“我不怕……”
“奴才怕……”芝兰木木回道,“大人请回吧。”
薄唇微张,几度欲言又止,隆科多忿忿说道:“芝兰,你放心,我自会替你澄清。昨夜……王爷和我在一起。唯恐夜袭,我们绕着围场巡了个遍,回营已是天明。这等造谣生事,决不能轻饶。”
昨夜混混噩噩,今日讹传却真切,芝兰亦曾怀疑昨夜是不是自己眼花,帐内之人是裕亲王。而今,确信绝非裕亲王,惴惴不安的心却瞬即抽痛,若是他……今早闭门不见,任由宫人玷损自己,决绝更甚当日东暖阁,情难自已,泪潸然而下,再顾不得隆科多,芝兰伏头膝上,低声痛哭。
一惊一怵,隆科多些许惊慌,低声劝道:“别哭啊……若有什么我办得到的,尽管开口。”
“你走吧……我不想见人,你走……便是帮了我……”芝兰低低哭道。
隆科多凝了眼埋首之人,心焦地瞅了瞅四下,犹豫一瞬,转身离去。
夕阳西下,木木盯着余晖没入秋水,缓缓阖目,深吸一口气,泪易干心难平,唯是逝者已矣……芝兰竭力振了振,今晚还得当差,摸爬着起身,拂了拂尘土,朝营地扫了一眼,缓缓踱步回走。
“芝兰姑娘,你可回来了。”魏珠笑盈盈地迎上来。上下打量一番,好在只是眼眶微红,脸色些许惨白,魏珠释然地说道:“姑娘想通了便好,师傅都催问几次了,皇上已用好膳,这会在批折子,你赶紧去呈果盘吧。”
芝兰福礼点头,先舀水涤手,整理穿戴,方端起果盘,挑帘出帐。
“成嫔娘娘,皇上公务缠身,特意吩咐奴才,请娘娘早些就寝歇息。娘娘请回吧。”梁九功堆着笑,弓腰禀道。
成韵强挤一抹笑意,端着身段,道:“皇上隆恩,晋我为嫔,我岂有不亲自叩谢之理?劳公公再通传。”
“皇上说了,塞外不必拘泥虚礼,娘娘请回吧。”
脸色煞白,成韵怨毒地睨了眼帐帘,又戳了眼梁九功,直了直身板,转身踱步。
几尺开外,芝兰正端着果盘前来,初时一怔,旋即叩首道礼:“奴才叩见成贵人。”面色一沉,小珠子竟未叮咛芝兰,梁九功急急圆场道:“糊涂!还不叩见成嫔娘娘,今早宣的旨,回京便会下诏。”
不由一愕,芝兰低声补道:“奴才该死,请成嫔娘娘恕罪。”
“哼……犯了错,讨句饶便可了事?那还要王法宫规做甚?”眉宇间似腾起一抹乌云,瞬即晕至眼角眉梢,眸光尽是忿恨怨毒,成韵冷笑道,“小柳,掌嘴,给她长长记性。”
芝兰不禁抬眸,与成嫔虽不亲近,却并无仇怨,她今日大喜,何苦步步紧逼。嗅到空气里那丝焦灼,梁九功俯身猫上前求情:“成嫔娘娘息怒,这丫头是我借调来的宫人,还请娘娘……”
“呵呵……我今日便是看在梁公公份上,才好意教她规矩,小柳--”成韵不依不饶,剜了眼杵在身后的侍婢。小柳低瞅四下,不敢移步,宫中教习,素来许打不许骂,打不上面,非是低等贱婢绝不可掌嘴,御前侍奉如何能打得。
“没用的东西!”成韵瞅着吓得缩在一侧的侍婢,低声斥道。
“娘娘,奴才确是无心之失,奴才甘愿受罚,只是……打不上面……还请娘娘给奴才留些情面。”芝兰垂目,低声求道。成嫔有心惩罚,逃是逃不过,唯望不至太过难堪。
“哼……辛者库贱婢,也配谈‘打不上面’?看在你是御膳房宫人份上,我……给你留个情面。”扬手一记耳光甩去,成韵掠过一丝狂妄笑意,道,“我亲自动手,算给足了你情面。”
芝兰闷头一歪,但觉脸颊刺痛,未缓过神来,另一侧又吃了一记……
成韵抚了抚生痛的五指,眸光灼在芝兰额际,愠意未退。抿了抿唇,紧了紧果盘,直了直身子,眼眶微红却挤出一缕笑意,芝兰垂目,轻声回道:“谢娘娘赏赐。”
嘴角一撇,双眸一阴,成韵俯腰凑到芝兰耳际,悄声道:“你不服气,我知……但又有何用?昨夜……侍寝的人是我,你投怀送抱又有何用?还有,昨夜的茶……是我下的药。皇上心如明镜……却不忍罚我,反而晋我为嫔。你……受人唾弃,背着****宫闱的骂名……皇上可曾怜惜你半分,哼……”
剜心一怵,芝兰抬眸凝着那抹冷笑,氤氲成云,微微仰首强咽泪水,嘴角扬起一抹淡笑,贺道:“奴才恭喜娘娘。”
嘴角一抿,挑眉一剜,成韵轻笑道:“这还只是个开始……等着……”说罢,掠过一抹蔑笑,甩袖离去。
梁九功急急上前搀扶,宽慰道:“姑娘受委屈了……姑娘有礼有节,做得很好……”芝兰唯是木木起身,微微颔首,心一瞬珠沉玉碎。
“姑娘可还好?要不要我找人来替你?”
芝兰微微摇了摇头,哭泣是懦弱,逃避亦是懦弱,今日已丢尽了脸,越是如此,越该直起脊梁。稍稍振了振。芝兰随着梁九功入了帐。
玄烨抬眸,瞟了眼行礼之人,漠然拂了拂手,复又伏案疾书。芝兰把果盘搁在一侧案几,又轻步蹑至一角。
约摸一炷香光景,玄烨搁笔,扫了眼缩在一角的绿影,双眸一瞬不忍,轻声问道:“明日……可想骑马?”
瞅着地面,四下寂静,脑际空白,芝兰唯是木木候着,抽离般的虚无。
半晌不见回应,眉角一蹙,玄烨抬眸凝着角落,那削肩不胜落寞,楚楚更甚梨花带雨。咳……咳……梁九功佯咳两声。芝兰蓦然回神,微微扭头,抬眸睨向梁九功。
见主子不复言语,掠过一抹笑,梁九功轻声道:“皇上叫你明日一起骑马,还不快谢恩。”
移目瞥了眼玄烨,旋即垂眸,芝兰福礼,回道:“谢皇上隆恩。只是,奴才区区婢女,不敢僭越。”
不由一怔,少顷,眉间腾起些许不耐,玄烨拂了拂手,冷冷道:“既如此,退下吧。”
瞅着芝兰碎步退下,梁九功偷睨主子,主子双眸凝着奏折却神情涣散,抿了抿唇,犹豫一瞬,低声道:“奴才多言……芝兰姑娘不是有意冒犯皇上。今日……姑娘是受大委屈了……”
忆及昨夜一幕,愧意暗涌,心间陡然一堵,玄烨抬手执笔,冷冷打断:“宫闱琐事,休来烦朕。”梁九功只得弱弱噤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