歪侧在软榻上,星眸微染一抹笑意,清婉一笑,轻轻拍了拍软榻,柔声唤道:“旺儿,来……”
粉嘟嘟的小人儿,颤巍巍地攀上了软榻,定睛瞅着祖母,甜腻腻地央道:“太太,皇玛父说了,往后旺儿就留这儿日日陪着太太,太太千万别睡……”
望了眼珠帘处的玄青身影,笑意愈浓,芝兰扬手抚了抚粉嫩的小脸蛋,哄道:“旺儿在……太太不睡。”天真无邪地笑了笑,弘旺甜滋滋地拱入太太怀中……
榻上飘起稚嫩的咯咯笑声,清婉笑靥浅漾……玄烨痴痴凝着,唇角浮着一丝笑意,眸底却氤氲雾簇,僵在珠帘处,生生迈不开步子。
一袭月白身影悄然入殿,顿在珠帘前,恭顺地行了一礼。父子对望竟是无言,半晌,玄烨抬手拍了拍月白肩头,朝软榻捎了一眼,淡淡道:“去……瞧瞧你额娘……”
玄青月白,似冬日青黛素裹银装,无比和谐……笑靥嫣然,芝兰直了直身子,微扬声线,道:“都站着做什么?坐……”说罢,抬眸朝银月捎了个眼色。银月会意,搂着弘旺退了去……
玄烨俯身坐下,摁着软榻朝里倾了倾,凝着娥眉黛玉,唇角微嚅,竭力涤了涤声线,却仍掩不住那丝悲戚:“这两日……气色好多了。”胤禩凄凄望了眼额娘,眸光水波潋滟,恭顺地站在一侧。
笑愈浓,衬得双颊那抹潮红愈发妍妍,芝兰振了振,微微点头,道:“嗯……胃口也好了。”
眼角不堪潮润,胤禩抿抿唇,深吸一气,扑通跪下,低颤着求道:“额娘……儿子不孝……都是儿子错。”
星眸瞬即腾起一抹水汽,芝兰瞅着榻下伏地簌簌的月白身影,清淡一笑道:“说什么傻话?额娘的旧疾……早在宫外便种下了,关你何事?起来……”
胤禩缓缓抬眸,噙着泪水,痴痴摇头,顷刻,眸光一沉,瞅着阿玛叩了一礼,求道:“皇阿玛,儿臣想晨昏定省地侍奉额娘,求皇阿玛成全,免去儿臣的差事。”
微微一怔,玄烨淡淡扫了眼榻下,凝视片刻,俯身搀了搀月白衣袖,淡淡道:“起吧……”
望了眼父子二人,芝兰长舒一气,一手攀住玄青手臂,一手朝儿子招了招……拢着父子二人的手覆了覆,嗓际一瞬哽咽,眼帘细雨濛濛,芝兰抿抿唇,由心一笑,道:“有夫……有子……今生足矣。你们定要……好好的……”
“额娘……”胤禩俯身攀伏在榻上,下颚紧咬,薄唇轻颤,微微摇头。
玄烨稍稍别眸,茫然地仰望天顶,深吸一气,一瞬,雷击般抽手,起身疾步拂帘而去……
瞅着飘然而去的玄青身影,凄婉一笑,芝兰抿抿唇,扬指抚了抚微蹙的剑眉,宠溺地叹道:“父子连心……连皱眉都一般模样……”
顿了顿,芝兰拭了拭玉白脸庞的两行清泪,微微摇头,道:“你啊……打小……就粘人,入阿哥所前……叫额娘不得不送了幅画像给你。”
“额娘别说了,求您……别说了……”
眼角潮润不堪,泪凄然滑落,芝兰振了振,咬咬唇,紧紧覆住儿子的手,道:“晨昏定省……旧礼罢了,知子莫若母,你的心意……额娘懂。若哪日额娘走了……把画像悬于堂前,让额娘看着你……守着你……便是大孝了。”
“额娘……不……”胤禩跪着埋头榻上,泣不成声……
晨曦,两汪湖水似轻蒙一层薄纱,氤氲浩渺……
幽幽兰香扑鼻,芝兰禁不住深吸一气,抬眸望了眼剑眉皓宇,潮红双颊似晕散一抹嫣红,笑靥嫣然,道:“皇上可还记得那年冬天?这园子里也……只有你我……”
拢了拢盈白貂裘,玄烨紧了紧怀翼,搀着纤弱玉腕,垂眸一凝,微微点头,顷刻,夹着稍许鼻音柔声道:“累吗?”
微微摇头,芝兰不由驻足,痴痴抬眸,从暖袖抽出手来,微微踮脚,扬指抚了抚些许花白的胡须,笑似谷底幽兰般静婉,软语呢哝:“烨……昨日,银月给我梳头……竟愣住不敢动梳子,好些白发……那刻,照镜子……你不知……我多开心,白首不离……我们做到了……”
鼻翼一酸,玄烨拂下柔荑,拢在掌心紧了紧,垂眸痴痴凝着云鬟雾鬓,不由抬手抚了抚,乌瞳似为浓雾所蔽,道:“哪有?你又哄朕……你小了朕十余载,朕尚不足花甲,你竟敢妄称白首?啊?”
轻轻捶了捶玄青胸口,唇角竟绽起一抹娇俏笑意,星眸氤氲雾簇,芝兰嘟了嘟嘴,打趣道:“不过变了法子向我讨寿礼罢了,放心……明年大寿,这寿礼保管称心。”
眼眶酸疼,玄烨一把揽着盈白貂裘入怀,低颤着道:“岂止讨六十岁的?你一早便应下了,不离朕半步,年年都少不得朕的,否则……朕的性子,你知,嗯?”
微扬下颚贴了贴乌青肩头,芝兰笑了笑,微微点头,柔声喃喃:“知了……既应下了,便不会食言。”
“累了吧,嗯……”玄烨倚着软榻稍稍侧身,拢了拢怀翼,扬手抚了抚凝脂额头,竟似燃炭般灼手,手僵住,心僵住。
笑着微微摇头,芝兰抬眸,抿抿唇,轻声道:“荣姐姐……苦了一辈子,皇上原谅她吧……”
微微一怔,旋即,眉宇间掠过一丝不悦,玄烨垂眸凝着娥眉黛玉,道:“好好的……提她做什么?”
掠过一丝解嘲笑意,芝兰仰着旗头蹭了蹭石青肩头,几许认真几许打趣道:“是我夺了她的心上人……原是我理亏,怎能不替她求情?皇上若不复她的妃位……我该良心不安了。”
轻叹一气,眸光尽是痛楚,轻轻拂了拂潮红的脸颊,玄烨咽了咽,些许心不在焉地应道:“嗯……只要你好好的,说什么……朕都应你。”
故作娇蛮地嘟嘴一笑,芝兰稍稍别眸,瞟了眼软榻里侧的紫色绒垫,犹豫一瞬,深吸一气,扬手掀了开……
艳红刺目、画卷寂寥……
愕然,剑眉微蹙,玄烨定定地瞅着娥眉黛玉,嗓际哽了哽,心底竟油生几许蚀骨的慌乱。
拢着艳红在怀,垂眸间,笑若春日桃红,痴痴抚了抚袖口的牡丹刺绣,芝兰托起玉白手掌覆了覆艳红,深吸一气,几滴晶莹悄然滑落,艳红瞬即似染了几点浓墨……
紧了紧颀长五指,芝兰振了振,痴痴抬眸,凄婉一笑,道:“烨……昌瑞山之约,我得……先行一步,打扫……院落,栽上……桂子,煮好……清茶……”
“不……”薄唇微搐,鼻翼微颤,潮润夺眶,玄烨紧着玉肩往怀里拢了拢,反手掌住柔荑紧了紧,些许慌乱地否道,“不许瞎说……不许……”
痴痴仰首,轻轻吻了吻紧绷的下颚,芝兰颤颤地把嫁衣和画卷往石青怀翼塞了塞,柔声道:“烨,你说过……逝去的人会化作星辰,我不是星辰……我是烛光,从不会走远……抬眸便可瞧见。西洋画……那是我十六岁的模样……好过如今许多。别为我破祖制……我应过太皇太后,万事以你为先。嫁衣如我……她陪着你……就如我陪着你。”
颤颤地深吸一气,泪滑落下颚,玄烨紧了紧牙床,薄唇微嚅,木木地抚了抚潮红面颊,低声斥道:“胡说些什么?些许发热罢了……大惊小怪,有朕在……牛鬼蛇神都不敢近你半步……”
泪凄凄滑落,芝兰痴痴点头,一瞬,破涕为笑,喃喃道:“嗯……怪我……胡思乱想。”
窗外,盈盈飘雪,雪花悄落地砖,顷刻,消散得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