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似水……晨昏两祭,默默向萨满神灵祈福,却,终是应了当初那句五载太平……
康熙三十四年秋,噶尔丹卷土重来,率兵入犯巴彦乌兰,蒙古战事一触即发。
次年二月,玄烨再度亲征,并命六位皇子分统四旗随父出征,年方十四的胤禩亦在其列。
扬手理了理玄色领口,玉指一瞬僵凝,星眸氤氲雾簇,芝兰急急垂眸,挤出一丝笑意,轻声叮咛:“禩儿,头一回出征……万事小心。”
温玉双眸一瞬涟漪粼粼,剑眉轻扬,薄唇轻翘,一涡浅淡笑意晕至眼角眉梢,胤禩笃定地点头,拍着胸脯,道:“额娘,您放心。儿子十岁便随皇阿玛巡幸塞外,骑射难不到儿子。”
深吸一气,芝兰缓缓垂手,朝银月捎了个眼色……接过银月递来的玄青荷包,芝兰垂眸,轻系荷包于玄色腰带,抚了抚,柔声道:“天宁寺求得的平安符,沐过佛光……保你平安。”
芝兰缓缓抬眸,紧了紧掌中玄青,轻轻塞入儿子手中,嘱咐道:“替你皇阿玛求的……皇上忌讳怪力神说,临行前给他,他断不会收。你替额娘收着,到了战地再交给皇上。还有,随父出征,晨昏定省皆马虎不得,事事当以皇父为先。嗯……”
眸光愈发温润,唇角微嚅,胤禩点头轻笑,道:“嗯……额娘放心。”
春,吹皱一池碧水,涟漪微漾,水灯飘曳。清凉池水裹着指尖,微微渗着一丝寒意,拨指荡起一晕涓涟,芝兰凝着莹莹之光,两泓清水潋滟莫名,落寞垂眸,声若柳絮初落:“放灯原是为祈福,不料……却似纸鸢……头回放灯……是送皇后姐姐,上回……送贵妃姐姐……这回……送平妃姐姐。”
明眸瞬即轻染一抹薄雾,惠儿木木抽手,捻帕子轻轻拭了拭手,缓缓起身,叹道:“是啊……故人乘风远逝,自太皇太后走……这宫里莫名就冷清了。”
卷翘睫毛轻盈微颤,潋滟水波倒映凝脂玉颊,浮起一抹浅淡笑靥,芝兰拭拭手,迎过惠儿的手,缓缓起身,紧了紧掌心,振了振,道:“惠姐姐,瞧我们……好端端的竟悲春伤秋起来。满目山河空念远……不如怜取眼前人。”
眸光一瞬放得幽空,眼角潮润盈眶,惠儿微微点头,哽了哽,竟夹着一丝淡淡哭腔,道:“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我……竟连……为他放盏灯……都不敢……”
“姐姐……”芝兰急急瞟了眼四下,紧了紧掌心微颤的玉指。
噙着泪,浅浅一笑,惠儿深吸一气,扯开话题道:“森儿转眼十岁了,遗腹子……何其孤清。婉儿……可有消息?”
一怔,青葱玉指微微一僵,芝兰搀着惠儿拾阶而上,木木地凝着青石地砖,摇摇头,绵若无力道:“托裕亲王寻了十年,自禩儿出宫行走,又叫禩儿差人南下去寻……音信全无。我……真担心,当年婉儿姐姐舍下襁褓中的森儿远走江南,尚可说……心伤难平。如今……儿子都十岁了……”
“额娘……额娘……”
花盆鞋咯咯噔噔响得欢快……迎面一撞,水色旗裙晃了晃,凝脂玉面迷蒙的那抹轻雾顷刻消散,芝兰俯身,扬手抚了抚粉嘟嘟的笑靥,嘟嘟嘴,嗔道:“若儿,额娘说过多少回了?礼数……”
惠儿扬帕掩嘴一笑,摇摇头,道:“天真烂漫年纪……何必端得老气横秋的?”
明眸忽闪,粉人儿朝惠儿眨眨眼,盈盈福了福,道:“若儿给惠母妃请安,还是惠母妃待若儿好。”
直了直身子,星眸染笑,芝兰微微摇头,宠溺地望着女儿,道:“这兴冲冲地跑来……莫不是又撺掇小张子为你捕流萤?还未入夏的,可别难为小张子。”
“才不是……”小嘴一嘟,若儿悻悻地从袖口抽出一封信笺,旋即,笑冉冉绽放,扬了扬信笺,稍许得意道:“皇阿玛的家书……长春宫的小李子来猗兰馆寻惠母妃,呵呵……叫我截了下来。”
一惊一喜,芝兰扬手便要拿信,不料落了空……
把信笺揣在怀里,若儿退后两步,咯咯一笑,旋即,嘟嘴撒娇道:“惠母妃……大哥随皇阿玛御驾亲征,受赏封了直郡王。哥哥们都说……大捷班师回朝,大哥会在宫外的府邸宴请众位兄弟。母妃,若儿长这么大还未出过宫,求您行行好……让大哥也请若儿去吧。嗯……好不好?”
“若儿,没规矩……”娥眉微蹙,芝兰噔噔踱近两步,微敛眸光,摊开手掌,定定地瞅着女儿。
若儿撅撅嘴,微微耷拉下头,木木地把信笺递给额娘。
恬静一笑,惠儿急忙上前,抚了抚粉嘟嘟的小脸蛋,道:“呵呵……这也不是什么难事,回头叫胤禔向皇上讨个恩典,把妹妹们也请去府邸,总不能光请弟弟们,厚此薄彼啊……”
“真的?太好了……谢谢惠母妃……”若儿一拍手,笑开了花,扭头便欢快地碎步小跑,声若银铃,“呵呵……我这就去各宫报喜,姐姐妹妹们听了保准高兴……”
“这孩子……惯坏了……”芝兰捻着信笺紧了紧,瞅着一溜烟跑开的小粉影,微微摇头,转瞬,恍然般,掠过一抹羞赧,轻轻将信笺往惠儿手里塞了塞。
眉角一颤,惠儿接过信笺,瞟望一眼芝兰,翼翼拆开封口,朝封口凝了一眼,唇角笑意浅浮,道:“不肖看,这厚些的……必是给妹妹的。”
赤染双颊,芝兰急急垂眸,眸光稍许闪避,揪了揪帕子,尴尬地抿抿唇。
掠过一抹解嘲笑意,惠儿取出其中一封塞进袖口,把信笺一股脑儿地往芝兰手里塞了塞,垂垂眼睑,轻声道:“皇上对四妃一视同仁,连捎家书亦是如此。唯独我知晓……皇上最想捎家书给谁……”
“姐姐……”脸颊赤热滚烫,芝兰木木地捻着信笺,急切抬眸,痴痴唤了一声,却不知如何接话。
笑意愈浓,惠儿轻轻抚了抚芝兰的手,贴近一步,凝眸悄声道:“芝兰,在我心里……你我胜过谊亲姐妹。我的心思……你懂,一直小心翼翼替我守着……谢谢。呵……我这般说,不是心里不爽快。我既给不了他……全心全意,便没资格望他……待我情有独钟。我懂……”
木木一僵,星眸氤氲,芝兰反手握住惠儿的手,紧了紧,朱唇微颤,终是不得一语。
康熙三十五年五月,昭莫多,清军遵玄烨预授之策,诱噶尔丹率两千余骑入布阵,下马步战,沿河伏骑,月下追杀准格尔叛军三十余里。叛军全军覆没,噶尔丹仅率数骑逃脱。六月,玄烨率军班师回朝。
是年中秋,畅春园,鸢飞鱼跃亭……
星河渐落,晓星微沉,满月明镜,六宫粉黛、亲王家眷,一席家宴,人月两圆。
举杯扫望四下,乌瞳掠过一抹淡淡惆怅,玄烨稍稍仰首,望了眼明月,缓缓起身,深吸一气,动容道:“一晃皇祖母仙逝已七年,七年金戈铁马……准格尔终是平定在即。这杯……祭皇祖母在天之灵。”说罢,对着西天,微微俯身一弓,洒酒以祭。
众人皆起,齐齐朝着西天,恭恭敬敬地洒酒祭奠。
轻搁酒杯,玄烨款款落座,唇角浅浮一丝笑意,复又举杯,道:“坐……今日家宴,不必拘礼。准格尔之战,裕亲王……恭亲王鞍前马后,鞠躬尽瘁,手足之情弥足珍贵……朕敬你们。”说罢,一饮而尽。
福全、常宁急急起身,俯身行礼,共敬主座。
福全捻着空杯,凝望主座,唇角轻抿一丝笑意,微扬声线笃定说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更何况……臣身上流淌着爱新觉罗的血液,为皇上尽忠,为祖上尽孝,乃臣的本分。皇上如此恩赏,臣惶恐之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