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数月,永寿宫,妮楚端坐主座,扫望四下,捎了一抹浅淡笑意,道:“皇上捎来家书,掐指算来,今日应能送到,故而请来了各位妹妹。”
众妃齐齐望向殿门,眸光殷殷。玉指颤了颤,芝兰紧了紧帕子,竭力定了定。
殿,胶着死寂……
桑榆望了眼四下,努努嘴,振了振,道:“各位姐妹,大伙这都怎么了?依我看,今日传来的必是捷报。”
微微一笑,妮楚点头赞许道:“宜妹妹说得没错。”众人皆盈盈点头……
天已微暗,六宫悻悻散尽。踱步出院,桑榆陡然止步,若有所思地摇摇头,嘟囔道:“乌兰布统宛若一瓮赤坛?皇上通篇只写山水,独独不言战事。难道……”
“宜妹妹--”惠儿急急打断,明眸微染轻雾,定定地摇头,道,“皇上定是怕我们担心,况且,六宫不得干政。”
心头一紧,芝兰痴痴地望了眼二人,叹道:“便是对战事一无所知,知道皇上平安便够了。惠姐姐……宜姐姐,明日我想去放水灯祈愿,可好?”
惠儿噙着泪,微微点头。桑榆无精打采地应了一声,便疾步上了步撵。
幽幽碧水,焚香袅袅,水灯摇曳……
自玄烨亲征,除了随众姐妹永寿宫等候家书,捧水灯祈福,已然成了芝兰唯一的精神寄托。
望着湖面点点荧光,芝兰小心翼翼地牵着苏麻,拾阶而上,掠过一丝歉意,柔声道:“若一早知姑姑今日来看我,便不来放灯了。累姑姑寻来了御花园,真是过意不去。”
慈爱一笑,苏麻扬手覆了覆玉腕,道:“娘娘这般说,是折煞奴才了。十二皇子近来有些咳嗽,我不放心,去阿哥所瞧瞧,顺道便来看看娘娘。”
羞赧染面,心头歉意愈甚,芝兰稍稍垂眸,道:“原该我去看望姑姑才是……”
“一样的……”苏麻紧了紧手,双眸闪过一抹柔光,动容地说道,“当年,奴才万念俱灰,本想殉主子而去。哪知皇上把不满三岁的十二皇子交由奴才抚养,奴才着实意外。”
双颊绯红愈甚,芝兰弱弱抬眸,唇角微颤,几度启唇却终是欲言又止。
“若不是近太皇太后三周年大祭,守灵的老嬷嬷进了宫,奴才还不知……娘娘瞒着奴才,求过主子和皇上……想叫奴才继续照料八皇子,给奴才留个念想。娘娘的恩典,奴才着实还不起。”笑浓浓漾起,双眸却噙着泪花,苏麻不由哽住。
“姑姑……”芝兰驻足,紧握苏麻的手,星眸氤氲,道,“比起姑姑待我的好,这算不得什么。况且,我也没帮上什么,这都是太皇太后和皇上的恩典。”
微微摇头,苏麻瞟了眼四下,眸光一瞬神秘,压着嗓子道:“娘娘,皇上领娘娘去昌瑞山……主子知,皇上的心意……主子许了。娘娘必有后福……”
循着花园幽径,迎着浩汗霜风,眼见花落梅溪,芝兰木木地拢了拢暖袖,痴痴地凝着冰洁霜冻的莲花池,眸光凄凄。
“姐姐,回去吧,天寒地冻的。”银月替芝兰拢了拢貂裘披风,哈哈手,劝道。
星眸尽染落寞寒光,芝兰深吸一气,叹道:“水灯都放不了了……他……还没回。”
“娘娘……娘娘……”小张子气喘吁吁地一路小跑,脸颊冻得通红,却笑意盈盈,道,“惠妃娘娘有请,说……前方有了消息。”
一惊一喜,花盆鞋咯噔咯噔骤急,莹白貂裘轻轻扬起……
“姐姐……慢点……小心滑……”
长春宫映着霁光,院落的几点梅红泛起粉柔光晕。粉色光晕一瞬为白光割断,一袭白绒貂裘拂过,零星几点雪花溅起坠落……
“呵呵……瞧你急得……”桑榆掩嘴一笑,起身碎步踱近,扬帕指了指貂裘一角沾染的点点斑白。
赤染双颊,芝兰尴尬地福了福,由着银月解落貂裘,急切地问道:“惠姐姐,战前可有消息?”
盈盈一笑,惠儿望了眼桑榆,轻柔道:“好消息,胜了……上元家宴,应能人月两团圆。”
释然,星眸氤氲雾簇,芝兰愣在原地,半晌未曾缓过神来。
惠儿缓缓起身,牵着芝兰落座,叹道:“哎……可惜国舅爷……中了流弹,为国捐躯了。”
些许惊魂未定地瞅着惠儿,心底腾起莫名伤感,星眸氤氲愈甚,芝兰颤颤地微启朱唇,却不得一语。
微微摇头,桑榆拍了拍芝兰的手背,道:“皇上和裕亲王都毫发未损,只是可惜了国舅爷。”
眉角一紧,桑榆瞟了眼殿门,稍稍压了压嗓子,细声道:“佟佳一族,素有佟半朝之称。只是,到了仙逝的皇后姐姐这辈……尚未有得重用的子嗣。国舅爷此番捐躯,皇上万般恩恤,不仅命皇子迎奠,竟要御驾亲葬……隆科多看来……仕途大好。”
“宜妹妹……”惠儿瞟了眼芝兰,摆摆手,低声止道。
脸唰地绯红,芝兰佯装不经意地垂眸理了理衣襟。桑榆努努嘴,木木地举杯抿了抿。
“皇阿玛……皇阿玛……”声声稚嫩呼唤,一高一矮两袭身影扑入石青怀翼……
玄烨俯身揽着一双儿女,灼灼眸光却定定落在几尺开外的杏色旗裙上。两轮剑眉勾起星眸潋滟水漾,唇角浅浮一涡笑意,若一捧清莲迎着朝曦悄然绽放,芝兰扬帕轻轻拭了拭眼角潮润。
清莲漂落两汪深潭,漾起一晕涟漪,笑晕开古铜肤色,眉峰鼻翼那抹凛冽之气褪尽,玄烨微嚅薄唇,终是不语。
西暖阁仿似一瞬融入浓浓笑意,时空几近凝滞……
笑愈浓,玄烨稍稍移眸,一手抱起女儿,一手牵起儿子,慈爱眸光穿梭于粉靥与剑眉之间,清然笑道:“若儿可想皇阿玛?禩儿,临字可有长进?”
“嗯……”禩儿连连点头,抬眸瞅着阿玛,笃定说道,“儿臣谨遵皇阿玛教诲,每日临贴十篇,从未怠懈。骑射也不曾落下,皇阿玛……下回您亲征,可否带上儿臣?”
若儿垂眸望了眼口若悬河的哥哥,小嘴一撅,攀着玄烨的脖颈贴了贴,嘟嘴奶声奶气,道:“皇阿玛……我的……”
“哈哈……”玄烨爽声一笑,凑着脸亲了亲女儿。扬手抚着儿子的头,轻轻靠落腰际,芝兰稍稍低头,垂眸一凝,对着满脸涨得通红的儿子,柔声道:“禩儿,若儿小,咱不跟她一般见识,嗯……”
微微点头,禩儿乖巧地笑了笑,抬眸望着阿玛额娘,道:“莫说是自家妹妹,便是素不相识的……也该让着。古圣人教导……幼吾幼以及人之幼。”
紧了紧掌心,玄烨垂眸一凝,赞许道:“孺子可教。”
吻,炙得烛焰骤长……
捧着大漠烈日灼烫的古铜面庞,玉指轻颤……两瓣樱颗飘落额际,呵气如兰,烫平大漠风蚀的数道细纹,吮落剑眉,循着眉峰,徜徉于冷毅的颧骨下颚……脑际一瞬闪过一丝清明,自己竟跪伏在他腰际,凝脂双颊不由赤热……清明一瞬轻沾数月相思清泪,清零凋落,索性紧贴他骤然促急的心跳,青葱纤指轻柔拂落微颤的喉结、宽厚的胸膛,娇喘声促,芝兰娇怯地吻落薄唇……
掌心新茧,循着凝脂背脊,若润入一泓甘泉,竟是叫人不忍触碰的清甜甘润……眉骨、眼窝、脸颊、脖颈似浸入汤山温泉,一瞬入骨清润,一瞬热血炙沸……胸口一瞬酥软润骨,仿若轻盈花雨织成花毯,盈盈覆落,点燃心头一簇细焰,瞬即吞噬此心,玄烨霸道地纠住口中丁香,一把掌住柳腰玉肩,翻身压落一片梨花绛雪……
纱罩笼着烛光,轻雾迷蒙……
玄烨倚在枕上,揽着纤纤娇柔,垂眸稍许痴然地凝着娥眉黛玉,嚅唇一笑,柔声道:“芝儿……你可知,朕多想你?嗯……”
双颊绯红愈甚,妍妍若桃红,芝兰微扬下颚,星眸熠熠,声若画眉轻啼:“皇上可知……等你回来,臣妾放了多少盏水灯?”
紧了紧臂弯,玄烨吻吻云鬟雾鬓,喃喃道:“此战噶尔丹元气大伤,三年五载的太平算赢回来了,放心。”
一怔,芝兰猛然抬眸,惊愕地瞅着两轮剑眉,心一紧一怵,两泓秋水一瞬愁云冷凝。
剑眉一蹙,玄烨清然一笑,微抑下颚,额头轻碰额头,宽慰道:“他若贼心不死,朕今日能败他,假以时日,朕定能一举平定准格尔,尽管宽心……”
痴痴地朝温热颈窝蹭了蹭,芝兰缓缓阖目,微扬下颚,动情地吻了吻冷毅下颚,眼角隐隐噙着一点晶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