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然一笑,玄烨挪了挪身子,戏谑道:“你可知,朕连乾清宫都不敢回?在宫里,朕如何能远着不见你?畅春园、秋围……朕是有家归不得。这五个月,你可瞧见朕在西暖阁留足半月?”他虽曼然轻语,芝兰却禁不住心头那丝忧虑,不由落寞垂眸。
心幽幽一虚,剑眉微蹙,玄烨轻笑着振了振臂弯,宽慰道:“别胡思乱想,都过去了,往后我们不用再远着了。”心间挥之不去的不安,芝兰唯是淡淡笑了笑。
见她不曾开颜,心头莫名烦闷,唇角一嚅,乌瞳幽沉,玄烨凑着额头贴了贴,柔声道:“你不是朕的最宠……而是朕的最爱。往后……朕会常去看你。嗯……若是你想见朕,差小张子去西暖阁,朕……随传随到……可好?”
愕然抬眸,芝兰痴痴地凝着幽深清澈的眸子,他……几时如此甜言蜜语过,竟……心头郁结一瞬冰消雾散,芝兰禁不住笑靥嫣然,握拳轻轻捶了捶他的肩窝,微扬下颚,故作娇蛮道:“可不许反悔才是。”
“呵呵……”爽声一笑幽幽荡起帐帱……
“皇上……这是去哪?”
玄烨紧了紧掌中柔荑,扭头清然一笑,道:“上芝兰堤便知。”
游船?
迎着错愕星眸,玄烨贴近一步,轻声耳语道:“朕知……你对西湖游船恋恋不忘。这儿……可比得西湖?”
两泓秋水漾起惊喜涟漪,晕至眼稍唇角,笑靥浅绽,芝兰挪着玉指,交扣着攀住颀长五指,声脆若幽谷清泉:“有皇上的地方……哪里都是西湖。”
游船飘飘地荡在湖中央……玄烨驱着宫人划着小舟退下,只道夕阳落山再来接驾。
两人相拥相依地凭着栏杆,湖水清柔地舔着船底,漾起点点潺潺之音,眼帘水色迷蒙,午后暖阳泛在湖面上,流光溢彩……
紧了紧臂弯,玄烨微微颔首,轻声道:“后日颁金节,朕……恐怕要晚上才有空陪你。这两日,你好生待在院子里……等朕,哪儿都别去。明晚朕陪你赏月……”
微微一怔,芝兰微扬下颚,抬眸一凝,柔柔一笑,微微点头。
轻舒一气,薄唇微微一嚅,下颚蹭了蹭玉肩,玄烨瞟了眼湖水,道:“嗯……朕既说过颁金节……只有你我,如今……朕犯了规,理应受罚。你……可有何想要的?朕都应你。”
贴着茶灰心口,遒劲有力的心跳和着潺潺水声,似一曲绝妙的催眠曲,芝兰不由惬意地眯缝着双眸,柔声喃喃:“嗯……臣妾……想要个女儿……”
嗯……玄烨微微挪了挪臂弯,垂眸一凝,一点愁思闪过,顷刻,笑意浅浮,道:“女儿好……模样像你,心思像你……”
微微摇头,芝兰缓缓睁眸,扬着下颚,柔柔地凝着两轮剑眉,道:“世人都说……女儿像阿玛。臣妾想……生个女儿……像皇上,她不像禩儿……她可以留在臣妾身边。见着她……就像见着皇上一样。”
心微微一疼,玄烨着力拢了拢芙蓉入怀,下颚蹭着凝脂额头,低声道:“你真傻……你若想见朕,朕几时都在。我们就生个女儿,像你……”
星眸晕染一丝潮润,芝兰深吸一气,望着烟波浩渺的湖面,清婉笑道:“好……我们的女儿……玉立婷婷……骑着骏马,一记扬鞭,驰骋于大漠……嫁给蒙古的……富察少爷……”
“呵呵……傻瓜……”
翌日晌午,集凤轩……
“姐姐,荣妃娘娘一向远着你,怎会无缘无故邀姐姐逛园子?”
瞟了眼房门,芝兰微微摇头,道:“荣姐姐既开了口,怎能拂她的意?”
撅了撅嘴,银月挨着芝兰坐下,忧虑地说道:“姐姐,你别怪我多嘴。我总觉得荣妃娘娘没安什么好心。皇上不是说晚上会来吗?姐姐还应了皇上做几道点心呢……就该推了她。”
芝兰倚了倚靠垫,茫然地望了眼天顶,一瞬,振了振,道:“荣姐姐的近侍还在院子候着呢,赶紧叫她带路吧……”
银月悻悻地起身,无奈地撅了撅嘴。
瑞景轩,张灯结彩、喜气盎然。水榭戏台,贴旦盈盈拂袖,唱腔圆润柔美。台对面,上下两层圈楼看台。一楼,玄烨端坐主座,两位亲王分坐两侧。二楼,花团锦簇,六宫粉黛、亲王家眷齐齐一堂,莺莺絮语。
“恭亲王,朕听闻你纳了吴应熊之女为妾?”玄烨浅浅抿了口茶,眸光清淡,凝了眼常宁。
常宁微微一怔,旋即一笑,解释道:“当年,吴三桂起兵反清,皇上仁慈,唯是处绞了涉罪的吴应熊及其子吴世霖,其余幼子幼女俱免死入官。贱内吴氏虽为吴应熊所出,但自幼于官家长大,温婉贤淑……”
抬手一比,双眸掠过一丝不悦,玄烨漫然道:“赦免罪人之女,乃仁政。但……罪人之女入皇家宗祠……这不是仁政,乃妇人之仁。”
常宁微微一凛,脸瞬时煞白,薄唇轻抿,几度欲言又止。
福全扫望二人,尴尬地笑笑,圆场道:“恭亲王,皇上说得句句在理,娶妻娶贤,罪臣之后,如何配嫁亲王。你的难处,我也知,既是木已成舟,唯是亡羊补牢罢了。回头,我们再商议吧。皇上,今日……难得一场家宴,这戏唱得正欢呢……”
唇角微嚅,浅浮一丝笑意,玄烨唯是微微点头。
脸阵红阵白,常宁木木地盯着地砖,半晌,振了振,眸光掠过一丝狠戾,起身拱手,道:“臣弟有一事不明,请教皇上。”
双眸掠过一丝不悦,眸光尽是探究,玄烨倚了倚椅背,幽幽地望着常宁。
福全急急狠使两记眼色。常宁唯是视而不见,直了直身子,率性道:“臣孤陋寡闻……也听得宠冠六宫的良贵人,乃辛者库罪籍。若罪臣之后,不配入皇家宗祠,这……又当何解?若皇上废得良贵人,臣弟回府便休了吴氏。”
眸光一瞬冰凝,一瞬燃焰,玄烨定定地迎着对面倔强委屈的眼神,唇角浮起一抹轻蔑笑意。
福全大惊,嗓际一哽,顺了顺,腾地站起,踱近几步,一把拽着常宁摁跪在地,自己亦定定跪下,道:“恭亲王酒后胡言,请皇上恕罪。”
紧紧揪住常宁的袖口,福全压着嗓子,低声训斥道:“你我是兄弟,我才说句肺腑之言。觉禅氏一族自太祖爷始便追随大清,忠心耿耿,二十二年前,觉禅太老爷为妻治病才贪了官银,其罪难免,其情却可悯。吴应熊罔顾圣恩,与之如何比?良贵人曾舍命救驾,有功于皇家,有功于社稷……吴氏又如何比?我看你是饮酒上了头,喝糊涂了。”
喉结哽了哽,常宁扯了扯衣袖,振了振,叩道:“臣胡言乱语,求皇上宽恕。但……七尺男儿,怎能始乱终弃?臣弟恳求皇上,别叫臣弟休妾。”
双眸茫然地盯着对面戏台,玄烨闷声不语,片刻,哼笑道:“朕何时……叫你休妾?她可以留在恭亲王府,但……爱新觉罗家的子嗣……她不配有……”
当头一棒闷声敲落脑门,鼻翼微颤,常宁紧拧空拳,委屈地盯着主座。
福全低扫一眼,低声道:“还不谢恩。”
“嗻……”常宁木木地叩了一礼,声线低颤,道,“臣……不胜酒力,臣告退……”
“怎么了?楼下?”桑榆枯着眉,低声嘀咕。
荣妃怡然自得地摆弄着帕子,心不在焉地越过护栏瞟望院门,道:“恐怕又是恭亲王惹皇上生气了吧。同是手足,真不知恭亲王为何就不能像裕亲王那般呢?”
恭亲王嫡福晋纳喇氏,侧福晋舒舒觉罗氏皆面色窘迫。纳喇氏瞟了眼长廊碎步来传话的近侍,低低摆了摆手,缓缓起身,告退道:“王爷要回府了……臣妾告退,改日再来看望各位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