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全摆摆手,吩咐:“今日有贵客,叫他改日再来吧。”
“慢--”富察打断道,“来的是芝兰家的?”
福全笑道:“芝兰的阿玛,我也未曾见过,今日想必为选秀而来。”
“哦……既是顺水人情,王爷何不见见?”富察一味打趣,突又正色道,“我也想见见他。”
“叫他进来吧。”裕亲王挥了挥手,转又笑道,“富察兄,这可是爱屋及乌?”
富察浅笑,搭弓又发了一箭,抬眼远眺,不经意说道:“改日叫芝兰敬你一杯谢媒酒。”
“哈哈,先恭喜富察兄。”
容若也放下弓箭,拱手恭喜。
不多时,广泰便领着一位四十开外的男子进了后院,黝黑皮肤,眉宇间却依稀见得年轻时的俊朗。
“奴才阿布鼐给王爷请安,给各位爷请安。”阿布鼐抬头见箭靶射场,心下一凛,虽贵为王爷,这般公然犯忌恐怕……
“免礼。今日有贵客,不便堂内招呼,还请见谅。”裕亲王放下弓箭,踱出了射箭场。侍从一早在一旁准备好了座椅茶几,以备几位爷休息之用。裕亲王俯身坐下,客套道:“觉禅老爷,请坐吧。”
“王爷别忙,奴才不坐了。”阿布鼐微微抬头,睨了眼射箭场,两人拉弓正酣,并无回避的意思。此处正对射箭场,所说之话,场内之人必能听到。阿布鼐心下不安,犹豫是否该道明来意,只是当着外人的面,实难开口,于是说道:“叨扰王爷,万请见谅。奴才今日是为小女而来,可否请王爷私下一叙。”
场内二人闻声皆停弓。容若扭头瞟了眼场外,富察顿了顿,依旧开弓。
裕亲王扫了眼阿布鼐,笑道:“不碍,富察兄和容若都是自己人,但说无妨。”
阿布鼐着实为难,开春后内务府事多人杂,恐怕再抽不出空隙来求见,况且王爷也非想见便见得到的,今日不抓住机会,恐怕再无开口的机会,于是也顾不得许多,说道:“奴才见芝兰与嫡福晋素有交情,所以斗胆找王爷商量,选秀……”
“呵呵,这个觉禅老爷不必担心。”裕亲王一听选秀,便笑着抢白道,“选秀一事,嫡福晋早已提过,即便你不上门,既是福晋妹妹,我也会出手照拂,不会委屈了芝兰。”
阿布鼐心下宽了宽,猛然又诧异嫡福晋竟会如此通情达理,愿意接纳芝兰共事一夫,心存疑虑,又问道:“奴才斗胆,敢问王爷如何照拂?”
“听福晋说,芝兰有心入四执库,这也不是难事。”福全寻思,此时也不便多言,当日及笄之礼,觉禅太太与秋氏恳求过福晋帮芝兰入四执库,当下便顺着说道。
心头不觉一凉,阿布鼐竭力定下心来,探问道:“敢问王爷觉得芝兰如何?”
裕亲王愕然,浅笑道:“芝兰德才兼备,是难得的好女子。”
阿布纳心头稍稍舒了舒,又说:“奴才只有芝兰一个女儿,自幼当她如珠如宝。虽家境贫寒、身份卑微,但奴才对芝兰的教导绝无半点松懈。恕奴才不惭,芝兰的容貌才情决不亚于上三旗里的格格。”
场内,富察停弓,小厮急急上前取弓拭汗。富察接过茶杯,轻轻抿了抿,微微扭头,扫了眼阿布鼐。
裕亲王稍显尴尬,不知阿布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心下狐疑,却也只能附和道:“这也不假,芝兰的确出众。”
阿布鼐鼻翼微颤,眸子深处闪过一丝诡秘,十余载成败得失在此一着,心一横说道:“芝兰年幼时,机缘巧合,得一白胡老道批命……说芝兰乃大贵之命……旗里的朱先生也这么说。
阿布鼐抬眼定睛地注视裕亲王,接又说道:“觉禅家无奈是罪籍……芝兰的大贵必是来自夫家。”
裕亲王隐隐已感不安,笑道:“命理之事,信则有,不信则无。”
“奴才本也未当真。不过……自颁金节……遇到王爷,奴才方知……原来姻缘早已天成。”阿布鼐直视裕亲王,轻声说道。
富察已转身,焦灼的眼神似炙着噬人的烈焰,俊秀无俦的眉宇似蒙了严霜,寒光凌冽。
裕亲王大惊,腾地站了起来,急急喝止道:“觉禅老爷想是喝多了,酒后胡言,广泰送客。”
阿布鼐一怔,本想王爷会欣然接纳,不曾料想这般场景,只是心下却想,已是退无可退,不如索性挑明,或许还有转机,于是顾不得颜面,豁了出去,握住王爷的腕子,恳切地低语道:“奴才是个粗人,不懂得拐弯抹角。王爷几次三番相赠相邀,可见王爷对芝兰有意。如今选秀在即,王爷可愿纳芝兰为妾?”
裕亲王喉头哽滞,一再摇头,不料阿布鼐还是祸从口出,抬头望富察,只见冷峻玉白的脸庞仿似腾起了一层红雾。
裕亲王甩手挣开阿布鼐,怒道:“大胆!我不过看在嫡福晋份上,稍稍礼待,你却不知好歹!秀女都是皇上的女人,我对皇上既守君臣之道,亦怀手足之情,你这般僭越便是陷我于不忠不义!”
阿布鼐闻声跪下,心头却无一丝恐惧,只是突如其来的意外叫他措手不及,分明步步都在计划内,为何……究竟错在哪里?裕亲王如此过激的回绝,已无半点回旋余地,阿布鼐心下凄凉,一股绝望涌起,竟叫他噤了声。
富察抬手示意随从递弓箭,容若一旁摇头暗使眼色,随从左右为难,不料富察一个箭步上前,一把夺过弓箭。
容若横上前阻拦,低声劝道:“富察兄息怒,不过升斗小民。”
“滚开--”一声低吼,富察拂开容若,拉弓便射。裕亲王猛地闭眼,箭严严实实地扎在阿布鼐落地的袍子上,只差分毫便伤到阿布鼐的左腿。
阿布鼐一惊,猛然扭头,对视富察,竟无半点退缩与避让,轻轻拔起箭扔在一旁,满脸疑惑。
富察面上云淡风轻,似无一丝表情,只是双眸深邃无底,幽光一闪,复又搭箭开弓,又把阿布鼐的袍子牢牢钉在地上。
阿布鼐并未拔箭,只是盯着富察,心里倒是猜到了六七分,原来对芝兰有意的并非裕亲王,而是眼前之人。当下凌然,不禁失声大笑起来,千算万算,却没算到错出在芝兰身上。纵然这位蒙古少爷家世如何显赫,哪里及得上一人之下的裕亲王?
“原来如此,哈哈哈--”阿布鼐拔箭起身,双目无光,噙着泪水,狂然笑道,“输了,完了!原是我的宝贝女儿,正如她那不争气的额娘所说,有亲王不嫁,宁嫁走卒,哈哈哈。”
“大胆!”裕亲王大声呵斥,又对四下喝道,“还愣着干嘛,赶紧把他拉下去。”阿布鼐此笑可是犯了灭族之罪,裕亲王唯恐耽误片刻,便会血溅王府。侍从拉拽着阿布鼐退下,阿布鼐回头狠狠瞪住富察,满眼怨恨。
富察再要拉弓,却被容若死死拽住。富察怒目瞪着容若,扯手就要甩开。容若低语:“富察兄,息怒。看在芝兰份上,这是他阿玛……不知者不罪,饶他一命吧。”
富察缓了缓呼吸,挣脱容若,盯着被拉拽走的那抹黑影,眸子沉了沉,甩手把弓箭重重扔在几尺开外的石柱上,一声闷响,弓竟然断了,箭弦落地竟是惶惶之音。富察不发一语,就这样站着,依旧盯着前方,脸上似无一丝表情。裕亲王和容若对视,两人皆不知如何开口,于是就这么陪站着,当下静寂无声。
约摸半盏茶的功夫,广泰怯怯地走了过来,望望四下,麻着胆子,低声禀道:“主子,觉禅格格到了。”
裕亲王望了眼富察,朝广泰挥了挥手。
“叫她滚--”低沉得似乎听不见,只是分明透着难以抑制的愠意。
裕亲王点点头,示意广泰照办,复又走到富察身前,低声说道:“今日之事……我……”
“不必多言,不怪你。”富察淡淡说道,不曾望裕亲王一眼。
容若念及与芝兰的交情,虽知此时未必是好时机,还是劝道:“今日之事,芝兰毫不知情,她对富察兄一往情深--”
“区区辛者库贱妇……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