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烨急急扬手捂住两瓣樱颗,垂眸轻声道:“朕知……你的心,朕都懂。回家……嗯……”
紧了紧掌中柔荑,玄烨脉脉一望,牵着芝兰一路进屋。夜骤长,轻解罗裳,半月心悸感伤皆化作濛濛细雨,浸落心田……
“惠妃娘娘、宜妃娘娘,真不巧,主子她刚刚睡下。”银月红着脸,一个劲福礼赔不是。
桑榆瞥了眼房门竹帘,浅笑道:“芝兰醒来,跟她说,昨晚没什么大不了的,叫她安心。”银月挤出一丝笑意,福了福。
惠儿笑了笑,道:“银月,好生照顾你家主子。我们走了……”
芝兰呆呆地靠着睡塌,木木地凝着怀里的莹白瓷坛,泪迷蒙了双眸。银月掩着房门进屋,杵在几尺开外,忧愁地瞅着内室。
“皇上,别忙……坐吧……”太皇太后坐在软榻上,环顾四下,点头赞许道,“书屋别致得很。”
玄烨清然一笑,瞅着对坐,道:“朕真是不孝,未能给皇祖母请安,倒累皇祖母顶着烈日来看朕。”
太皇太后笑着摆摆手,道:“哀家只是闲来无事,到处逛逛。”
凝眸孙儿,犹豫一瞬,太皇太后正了正身子,道:“哀家来,倒确有一事……想跟皇上商量。哀家老是老了,可身子健硕得很,成日拨弄些花花草草,着实无趣。禩儿聪明乖巧,哀家欢喜得很,哀家想等禩儿稍稍大点,领来慈宁宫照料。”
一怔,玄烨惊愕地瞅着祖母,嚅了嚅唇角,迟迟道:“皇祖母若欢喜,朕自是赞同。只是抚养稚子,劳心伤身。皇祖母为何突然?”
抬手幽幽一比,太皇太后瞟了眼四下。苏麻福了福,屏退众人……
凝着地砖,玄烨合手一拧,眸光涤得清淡,鼻息却稍许胶着。太皇太后瞅了眼对坐,叹道:“她求的,不肖问皇上,皇上定不会允……便是哀家,也不会允。骨肉分离,有悖人伦。哀家怜她爱子心切,这是最好的法子。哀家亲养的重孙,哀家倒看看谁敢说三道四。”
微微扭头,双眸蒙上一抹轻雾,唇角扯了扯,玄烨淡淡道:“朕……谢谢皇祖母。”
微微一笑,太皇太后幽幽起身,道:“祖孙俩,说这些干嘛……皇上忙吧,哀家走了。”
夕阳没入湖水,芝兰倚在窗棂下,茫然仰望天际,忽觉腰际一紧,蓦然回首……眼帘两轮剑眉微蹙,分明蒙着一抹淡淡忧愁……心幽幽一颤,芝兰振了振,唇角漾起一涡笑意,微微仰首,轻轻吻了吻冷峻的下颚。
心头那点愧疚俨然发酵,伴着揪心疼痛,两汪深潭涟漪骤起……割舍母子名分该是何等心伤,自己竟伤她至此,她却一味欢颜,毫无怨尤……心搐痛,玄烨垂首,噙着两瓣柔桑,轻吮口中丁香,似要将满腔柔情化作浓情一吻,抚平她心中伤痛。
沉醉于舌尖那缕温存,芝兰缓缓阖目,睫毛微颤间盈着一丝潮润……帝王之爱如一颗糖莲子,甘甜中夹着一丝淡淡苦涩,尤是这点苦叫那甜润入血中,尤是这点甜叫那苦渗入骨里……甜是他,苦亦是他,怨不得亦离不得……
释开两瓣樱颗,眉宇间那抹忧愁愈甚,嗓际哽了哽,低沉声线夹着一丝鼻音,玄烨道:“你可知……禩儿之名何解?”眸光些许迷离,芝兰微微摇头。
“禩,祭也……他是萨满神灵赐给朕和你的礼物。他有你的眼,朕的眉。”玄烨轻轻吻了吻星眸,声稍许哽住,“有你,有禩儿,朕很幸福……从未有过的幸福。朕当禩儿如珠如宝,你可知?嗯?那些话……非朕真心,朕何尝不想抹去辛者库三字,可朕说过……朕百年之后……”
泪悄然滑落,芝兰急急掩住那两瓣薄唇,哽得无语,唯是摇摇头,又点点头。
拂下唇边柔荑,玄烨紧了紧掌心,动情道:“那五字……伤你至深,朕今生断不复提。谁敢再提……朕定斩不饶。”
无声哽咽,芝兰颤颤地侧身,攀住玄青肩头,把头深深埋入那缕幽幽龙涎,微微点头。
哐当……瓷屑满地,淡淡浅青幽幽渗开……
荣嫔漠然地凝着地面,双眸闪着一丝泪光,半晌,苦笑道:“辛者库贱婢之子……居然由慈宁宫亲养?除了皇上,太皇太后何曾带过皇子?哼……我一番折腾,做尽丑人,却叫她因祸得福?”近侍咽了咽,怯怯地俯身清理。
“别捡!滚--”
渌水亭,张灯结彩,映着晨曦,晕起一抹粉色娇羞。府门前家仆夹道,容若扶着纳兰夫人站在门前,瞅见缓缓驰来的乌青马车,拾阶相应。
银月搀着芝兰落下马车。芝兰福了一礼,道:“给额娘请安……额娘府门亲迎,折煞女儿了。”
纳兰夫人笑盈盈地贴上前,拉住芝兰的手,抚了抚,道:“皇恩浩荡准娘娘省亲,臣妇岂有不迎之理?”
容若笑了笑,搀了搀纳兰夫人,道:“额娘,入院再聊吧。”
正堂,喜绸妍妍,红烛焰焰,纳兰夫人一番寒暄后,笑着退进偏厅。
“老爷,既然都来了,还是去主礼吧。”纳兰夫人瞅着背手立在窗前的丈夫,轻声劝道。
眉角紧拧,明珠幽幽盯着窗外,似从嗓际飘出的一缕低沉之音:“准她入门……只因皇上开了金口,拂逆不得。这个儿媳,我断不承认。跟谁都别说我来了……出去吧……”
“容若,恭喜你和婉儿姐姐有情人终成眷属。”芝兰扭头朝银月捎了个眼色,银月羞红着脸,奉上锦盒。
“这是我的一点心意。”
容若接过锦盒,浅浅一笑,道:“多谢。我和婉儿……多亏你。等会那杯谢媒酒,定要敬你。”
芝兰盈盈一笑,缓缓起身,道:“我去看看婉儿姐姐。”
姐妹低头簇语,少不得互诉衷肠。喜宴,纳兰夫人主礼,唯芝兰观礼,却是其乐融融。一路回畅春园,芝兰倚在车厢一角,低瞅一侧,抿抿唇,正了正身子,抚着银月的手,道:“银月,你真好……原是可以不来的……”
银月振了振,眼角噙着一点泪光,笑道:“芝儿姐姐,我真心替他们高兴。”
迟疑一瞬,银月反手握住芝兰的手,劝道:“为了哄姐姐高兴,皇上花了那么多心思,连媒人都做上了,秋围……也只会带姐姐去。那事……宫里谁都没敢再提一句,姐姐就念着皇上的好……放下吧。”
微微一怔,眸光涣散得幽远,芝兰痴痴若呓:“不放下又能如何?只是……为何辛者库女子……注定只有隆冬腊月,没有阳春白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