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夜立清庭,仰瞻天汉湄。寒风吹我骨,严霜切我肌。
忧心常惨戚,晨风为我悲。瑶光游何速,行愿去何迟。
--无名《别诗·有鸟西南飞》
晨曦,淡淡清风扬起幽幽荷香,凝春堂雾在静谧迷蒙的薄薄水气里。
“皇上,来……快坐。哀家刚才还在念叨,这荷叶清露泡茶,甘甜清润,皇上快尝尝。”太皇太后抿了口茶,朝孙儿和蔼地招了招手。
玄烨俯身坐下,淡扫四下,关切问道:“皇祖母,这处院子可还舒心?若有哪里不称心,朕即刻差人改。”
“呵呵……”笑漾起眼角一涡细褶子,太皇太后摆了摆手,道,“皇上最懂哀家的心思,这儿好啊。昨儿个,仙蕊他们还在叨叨不停,赞这园子好。”
微微点头,玄烨淡淡一笑,道:“自三藩****以来,后宫裁减开支,朕对皇祖母和宫眷关心得少。如今大局已定,总算能补偿一二了。”
笑意愈浓,太皇太后微微摇头,道:“皇上肩上扛着整座江山,万事社稷为重,乃大清之福。皇上至孝至情,哀家和他们都懂。”
弯唇一笑,玄烨凝眸祖母,淡然道:“去年以来,捷报频频传来,政局初定。朕有意整理六宫,六宫与朕同甘共苦,论功行赏都该升一阶。仙蕊协理后宫,朕一早便想晋她为皇贵妃,还有……”
微微一怔,继而一笑,太皇太后点点头,道:“皇上是一家之主,皇上做主便是。”
轻轻抿了口茶,玄烨漫然道:“芝兰……论赏……该晋为嫔。”
愕然,太皇太后瞅着孙儿,半晌,顺了顺容颜,道:“丫头诞下皇子,也确实该赏。不过……她资质尚浅,侍奉皇上不过一年,恐怕难以服众。德宛……可是诞下第二位皇子,才封的。”
玄烨扬指划了划案几,淡淡道:“六宫都有赏,偏偏落了她,更不合适。”
太皇太后幽幽瞟了眼苏麻,微微一笑,道:“既是如此,皇上看着办便是。哀家还要跟苏麻去赏赏荷花,就不耽搁皇上处理政务了。”
玄烨起身,搀了搀祖母,微微点头,道:“畅春园里最有灵性的当属昙花,仙蕊已在张罗了,花期一定,便办一场赏花家宴。旧年,朕便应下了。到时……皇祖母定要赏面出席才好。”
“呵呵……好……”
清溪书屋笼在落日余晖里,暑气似蒸腾成雾,空气中隐隐透着股闷热水气。荣嫔侧坐在书屋前的长廊靠椅上,幽幽地扬着帕子拭了拭额,唇角隐隐挂着一丝淡淡笑意。两个近侍轻轻地摇着团扇。
“云妞儿……”下了步辇,玄烨径直迈步入屋,瞥见书屋一侧,不由驻足愕然,一瞬,轻蹙眉角,扭头对梁九功训斥道,“怎么调教奴才的?大热天竟把荣嫔挡在屋外。”梁九功急急跪下赔罪。
清然一笑,荣嫔起身福了一礼,瞥了眼伏地的奴才,道:“皇上,您错怪梁公公了,是臣妾自己要留在殿外的。臣妾未得召,便冒冒失失地来了,已是不对,怎敢贸然入殿……”
“你啊……”玄烨朝长廊踱近两步,伸手牵起盈白锦帕,宠溺地说道,“进屋吧。找朕何事?”
面露一丝难色,荣嫔抿抿唇,稍稍使了个眼色。掠过一丝狐疑,轻然一笑,玄烨拂手屏退众人……
玉白面庞雾着的那抹暑气,似染了赤霞顷刻晕及眉宇额角,双眸都似燃起一簇细焰,冷峻的鼻梁却愈显凌冽,唇角一紧,眸光涣散得幽远,玄烨定定凝着荣嫔。
荣嫔不自在地正了正身子,抿了抿唇,迎着对坐眸光,辩白道:“那丫头的祖母是蒙古人,自是听得懂蒙语……她说得真切,臣妾不敢隐瞒。臣妾自知,来找皇上,恐有兴风作浪之嫌,只是……涉及皇上安危、江山社稷,臣妾顾不得个人得失……”
摆手一比,眸光顷刻掠过一丝狠戾,玄烨微扬下颚,嚅嚅唇,冷冷道:“你是为朕着想,朕知。但……宫人最忌串宫,她既是畅春园的人,即便有天大的事,也不该去叨扰你。否则,朕留小梁子何用?既是罪不可赦……赐三丈白绫。”
一愕,荣嫔紧了紧帕子,咽了咽,不解地瞅着对坐。
幽幽望了对坐,眸光淡得出奇,玄烨合手拧了拧,道:“云妞儿,你对朕的心意,朕明白。但宫闱讹传,捕风捉影。朕若是连女子虚情假意都分不清,又如何指点江山?这奴才哪里是为朕的安危着想,分明……是在打朕的脸。你不该纵容这奴才……回吧,此事到此为止……朕不希望再有下次。”
噎得半晌无语,荣嫔缓缓起身,福了福,道:“臣妾愚钝,请皇上念在臣妾情意拳拳份上……宽恕臣妾。”
微微点头,玄烨缓缓阖目,无力地拂了拂手。
叮咚……叮咚……
笑靥明媚如花,芝兰俯在玉白栏杆上,捏着馒头,细细扯碎,轻轻扔进池水里。田田荷叶窸窣轻摆,一涡红鲤欢快地簇拥抢食,激起一晕涟漪、几点水花。
银月、萍儿瞅见圣驾,急急跪倒行礼。芝兰瞅着鱼儿出了神,对圣驾浑然未觉。望着淡粉倩影,眸光幽幽一沉,玄烨摆手屏退众人,缓缓踱近栏杆。
蓦然回首,惊然一笑,芝兰盈盈福了福,拉着淡灰衣袖朝荷池靠了靠,扬了扬手中馒头,俏皮说道:“皇上说……自登基便没喂过御花园的鲤鱼了。今日,畅春园的鱼儿算有福了,呵呵……”说罢,掰下一块馒头,塞入颀长五指。
清淡一笑,玄烨垂眸瞅了眼荷池,漫然地扯了块碎屑,扔向池水。星眸染笑,熠熠地瞟了眼身侧,芝兰扬手扯下一块……红鲤畅快扑腾,愈簇愈多……
芝兰笑着拉起玉白手掌,扬着帕子轻轻拭了拭,抬眸娇俏说道:“皇上累了一天,臣妾备了冰镇莲子汤,皇上可愿挪步尝尝?”
唯是定定凝着娥眉黛玉,眸光淡若夏日清空,玄烨反手拢柔荑入掌心,轻轻地带着倩影入怀,下颚扣在玉肩上柔柔地蹭了蹭云鬟雾鬓。
笑漾至眉梢,双颊悄染一丝绯红,芝兰轻轻抚了抚宽阔的背脊,柔声喃喃:“累了吧……”
轻吸一气,玄烨紧了紧臂弯,半晌,释开怀翼,定定瞅着柳眉,些许疲沓地说道:“和硕特使者昨日走了,呈上了和罗理的密函……求赐牧地、开通边贸……你说,朕该不该准,嗯?”
愕然,眸光惊疑,芝兰痴痴瞅了瞅,清婉一笑,扬指抚了抚微蹙的剑眉,道:“后宫不得干政,国家大事,臣妾半点不懂。皇上英明,想必早有定断。三藩和郑经……已够皇上劳心的,赛罕他们虽是故人,但……虚实难料,皇上不必考虑臣妾。臣妾都明白……”
眉角舒了舒,玄烨拂下眉角的柔荑,带入掌心,一瞬犹豫,道:“鹫鹰玉佩……到底……是何心愿?”
一怔……他迥异往常……心头暗涌一丝不安,顷刻风吹云散,掠过一抹解嘲笑意,芝兰淡淡道:“臣妾昨日已把玉佩还给汗妃了。”
双眸闪过一点亮光,玄烨定定瞅着娥眉黛玉,紧了紧掌心。
他看似云淡风轻,眸光淡得出奇,眸光却尽是刨根问底的探究,不安愈甚……振了振,星眸腾起一晕氤氲,芝兰抿抿唇,道:“抬旗是……”
揉了揉掌中柔荑,玄烨直勾勾地瞅着芝兰,语气冷凝,打断道:“朕不惯拐弯抹角,朕只问一句,你可……还有事瞒着朕?”
一怔,迎着近乎拷问的目光,心骤凉,朱唇微颤,芝兰迟迟问道:“皇上听到什么?”
“朕只想听你说!”低颤怒喝夹着一丝浑浊鼻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