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榆扑哧一笑,睨了眼惠嫔,又对芝兰道:“别听惠姐姐的……畅春园经了几年的修葺,总算住得人了。乾清宫来了旨意,过两日咱都挪园子里避暑。你啊……散散心,便不会成天朝思暮想了。”
芝兰含笑微微点头,眸光些许迷离,足足一年未去畅春园,不知芝兰堤上是否已是幽兰清芬……
畅春园如今才是名副其实的皇家园林,六宫粉黛,纷纷红紫。
兰藻斋,芝兰捧着莹白瓷坛,扬指轻抚,眸光脉脉。
“怎不出去走走?听说……桑榆正撺掇着嫔妃踢毽子。”玄烨径直落座软榻,轻笑着摇摇头。
盈盈福了一礼,芝兰柔柔一笑,道:“宜姐姐原是邀了臣妾,可刘御医嘱咐补气益血……劳累不得,臣妾便没去。”
眉宇掠过一丝忧虑,玄烨急急抚住纤纤玉手,关切道:“竟还没调理好?”
清婉一笑,芝兰微微摇头,宽慰道:“刘御医妙手仁心,谨小慎微罢了,臣妾早好了。”
心头一舒,玄烨紧了紧掌心,双眸掠过一丝狡黠,道:“下午……有位故人来见你,定是你想不到的。”
“哦……”芝兰稍稍扬了扬嗓子,娇俏道,“莫不是嘎达?”转念一想,那可是嫡亲的弟弟,又怎是故人,一瞬,不由嘟了嘟嘴。
扬指轻轻刮了刮翘嘴的两瓣朱唇,玄烨爽声哈哈一笑,道:“既是惊喜,必是你想破脑袋也想不到。姑且等着吧……朕走了。”
蝉鸣聒噪,芝兰唯是稍稍打了个盹,眼巴巴地盼着这位意想不到的故人。房门总算传来一阵轻叩,银月笑盈盈地应门。
魏珠身后,一顶红樱圆帽、一袭镶边红朝服……
一怔,芝兰不由缓缓起身,双唇微微张合,直至瞅着赤霞倩影盈盈行礼才缓过神来,急急上前搀了一把,唤道:“赛罕……”
赛罕紧紧握住芝兰的手,噙着泪上下打量一番,咽了咽,急切说道:“芝兰……不,该称娘娘才是。草原一别,我们担心得几宿未眠,直到那夜瞧见孔明灯……”
芝兰朝银月递了个眼色,便拉着赛罕坐下,道:“坐下慢慢聊。”
“嗯……”赛罕接过银月奉上的茶,浅浅抿了抿,难掩兴奋,道,“少汗领着我们回阿拉善,不出两月,便有密使来访。少汗前后呈了几封密函,今年总算得到大清皇上恩准,我们是来进贡的。”
心头一舒,芝兰盈盈一笑,宽慰道:“你们的族人总算守得云开了。”
抿抿唇,赛罕搁下茶杯,起身脆脆跪谢道:“娘娘大恩,我们全族没齿难忘。此行……少汗千叮万嘱,定要找寻姑娘,当面叩谢。”
一愣,芝兰急急搀起赛罕,双颊悄染一丝绯红,些许难为情地说道:“当日……你们对我有救命之恩,我也没做什么,这等大礼,我如何受得起?”
赛罕缓缓坐下,扫了眼四下,迟疑一瞬,怯弱地瞅着对坐低声道:“此行……我是以侧汗妃身份……代少汗进贡称臣的……”
一怔一喜,唇角漾起一涡笑意,芝兰覆了覆赛罕的双手,道:“恭喜汗妃,祝你们早生贵子……成亲是几时的事?”
似暗舒一气,赛罕振了振,动容说道:“去年开春……其实,我们的亲事自幼便订下了,只是,准格尔战乱……无大家何来小家?婚事便拖下了。”说罢,落寞地垂眸,眉间分明掠过一抹惆怅。
心头一紧,芝兰不由忆及当日……拂帘入帐时,分明瞅见她眸光凄凄,唯是命悬一线之际实在无心他顾……和罗理几乎当着她的面许自己嫡妻之位……心头愧疚湍涌,芝兰不由朝案几贴了贴,瞅了眼房门,压着嗓子,急切道:“赛罕,我……当日……”
抬眸清然一笑,赛罕反手握紧纤纤玉指,恳切道:“娘娘别说了,我都明白。他的心思……我也明白。换作我是他,我也会如此。真的……娘娘切莫放在心上。我这趟回去,捎上你的消息,他总算能安心了。”
心头一舒,双眸腾起一晕轻雾,芝兰含笑关切问道:“汗妃此行逗留多久?”
爽然一笑,赛罕松了松手,道:“罗布桑和扎布正觐见大清皇上,若是顺利,我们不日就该离京了。”
一瞬恍然,芝兰急急招手银月,低声耳语两句。顷刻,银月便捧着妆奁出了内室。芝兰捻起鹫鹰玉佩,又挑了一串玛瑙手链,轻轻往赛罕手里塞了塞,道:“劳汗妃转告少汗,玉佩完璧归赵,抬旗一事……少汗无需再记挂心上了。”一怔,赛罕不解地瞅着芝兰。
抿唇一笑,芝兰牵起纤纤手指,捻起玛瑙手链,轻轻套了上去,道:“这是我送给汗妃的成婚贺礼,还望汗妃不弃收下。”
“这……”赛罕垂眸瞅了眼手链,眸光动容,推了推鹫鹰玉佩,喃喃道,“和罗理重信……既是他的许诺,我断不能带回。”
“赛罕……”芝兰着力推了推,抿抿唇,星眸泛起一晕泪光,道,“少汗或许不懂,但你蕙质兰心……怎会不懂?我……有夫有子,今生已无他求。即便有所求,我也该……”欲言又止,绯红染面,芝兰微微垂首。
赛罕紧了紧掌心的玉佩,笑了笑,道:“娘娘的心意……我懂了。”
玄烨宣旨,由裕亲王设宴款待和硕特部使者。尚未及晚宴时辰,宫人便将使者暂时安置在瑞景轩。
“赛罕,你和罗布桑所说……可是真的?啊?” 扎布怒气冲冲地揪住赛罕,质问道。
低瞟一眼四下,赛罕急急拂了拂扎布的手,压着嗓子道:“哥……收收你这火爆脾气。这儿可比不得草原。隔墙有耳,切莫节外生枝。”
“哼……”扎布忿忿地甩手,空拳紧拧,道,“你咽得下这口气,我可咽不下!我道和罗理是怎么回事?与你成亲……偏只说是侧妃,原来……”
胸口微微起伏,扎布直勾勾地瞅着赛罕,愠意难平。赛罕一时心急,唯恐他祸从口出,瞟了眼殿门守着的宫女、太监,拽着哥哥便往殿外一角扯去。
殿角,两兄妹操着蒙语窃窃私语。扎布抑着嗓子怒声低吼,情急处不时握拳垂打青石栏杆。赛罕唯是瞅着四下,轻声劝解。半晌,扎布总算怒火平息。两兄妹踱步入殿时,愕然瞅见杵在几尺开外的宫女。宫女涨红了脸,木木福了福,便逃也般退下。
心猛然一沉,赛罕脸色煞白,忿忿地瞪着哥哥,道:“哥,我们此行肩负全族人的性命,若是你坏事……我们一死也不足以谢罪。”
心幽幽一虚,扎布微微别了别头,端起一副理直气壮的架势,道:“担心什么?一个小小宫女怎会听得懂蒙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