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城到我所在的县城再到我祖地的乡下,只有150公里路程的样子,我开了三个小时多一点,便让摩托车停在了老家屋前的地坪里。
这个过年老天爷给面子。大年三十和初一、初二一共晴了三天,然后到在大年初三的下午,就开始纷纷扬扬地下雪。
假如大地是一只鸡埘的话,雪便是这个春节前后频繁光顾它的黄鼠狼。
老家屋前的地坪里,雪已经积存了二三寸厚,当我的摩托车轮碾过时,地上便像划了两道漂亮的铁轨弧线。
母亲听到摩托车的声音,最先跑出来迎接。见是我,笑得像雪花一样灿烂。但当见我跳下车就往屋内闯时,却把我喊住让我站着不动,有点像中队长下达立正的指令,只是口气比中队长柔和多了。我不明就里,但还是立住了。这立住的姿势和神态就如突然踩着地雷一般——着地的脚稳定在那,另一只脚悬空,身子有些摇摆。
母亲看着我可笑,也着急,便拼命朝着屋内喊父亲,让父亲拿爆竹来。
我这才知道,原来我的娘老子爷老子是要用爆竹迎接我。
我有些哭笑不得。虽然两只脚落地了,但步子还是配合着他们,缓缓向前。
父亲右手抱着一大箍红色的鞭炮,夹在腰部,左手拿着一根已经燃烧的香,蹦跶着跑出来,看到我,扬着手里的香火对着我喊:“霖伢子,慢些慢些!”然后勾下身子,将爆竹像放一条大蟒一般,一线摊开,再就着爆竹引线,就鞭炮点燃。顿时,地上就霹雳拍啦起来。
鞭炮一响,母亲就绕开鞭炮的电光,快速走过来抓我的手,把我拉进堂屋去。
我感觉好笑,心说我又不是新娘子,放什么炮呀。我问母亲这是何故,真把我当贵客?可母亲笑着不说。
但坐下来后母亲总算告诉了我,说一是感谢菩萨保佑你平安归来;二是你在外端过枪,还把人那个那个了,要避凶、驱邪。
我想,如果这一招真是灵的话,还真有必要。在外诚惶诚恐,回到家里,谁愿意将那个带回?
当下我放下行李,从行李里拿出给父亲的龟蛇酒,很虚荣地夸耀说指导员送的。另外我给母亲100元钱,怕母亲吃父亲物品的醋,从而解释说,这个最实在。母亲便问钱哪来的,我说这是两年多积存的。
跟母亲寒暄了几句,我就问起哥哥李舸来。倒不是我有多关心哥哥——尽管我应该关心哥哥,而是担心他目前的家庭处境。当然,还因他和嫂嫂跟李毅的案子都有关系,我的心思一直在李毅身上,我希望在回到老家后第一时间能见到李舸。
从对待李舸的态度上,我感觉自己有点悲哀。李舸是我的嫡亲兄长,却在思想和观念上与他无法统一。而李毅,只是我的堂哥,非一娘所生,我却跟他能心心相印。
父亲对哥哥也有看法。父亲说话了,将我从思绪中拉回来。
父亲说:你哥哥冇用。初一崽,初二郎,他就大年三十晚上跟我们吃了餐饭,堂客也冇回来,初一、初二两个人鬼影都不见。
母亲接话说:那个媳妇,不来也好,我看见就恶心,穿得花里胡哨,从来不帮我做一点事,回来就只晓得上桌吃饭。霖伢子,你今后要是也找个咯样子的堂客,我打断你的腿。
母亲说这话时,却是笑着说的。于是我也笑。
我没有心思听母亲唠叨。我知道,母亲说到了堂客,就会缠着我堂客个没完的。我得找理由撤退。
我说我要去找哥哥。虽然事实上,我对哥哥和嫂嫂的看法比他们更大,但我知道现在嫂嫂王茜被捉了,跟堂哥李毅一样,都在蹲大牢。这蹲大牢的人,毕竟是遭了难,不好再说人家的,我是应该去看看的。除了尽人伦之礼看望外,我还想从嫂嫂那里了解欧阳邦的情况。嫂嫂跟欧阳邦的风流韵事,是几乎十字街头贴告示,路人皆知的。欧阳邦还在乡政府当乡长的时候他们之间就有一腿。因此,嫂嫂再怎么丢李家的丑,我也得忍住去她那里套取情报,用来救出李毅。
从父母的话中,我可以准确地判断,哥哥没有将嫂嫂被捉的丑事告诉家里。不过,事实上,被关押才几天,哥哥即便想告诉也可能要等过了年再说。
吃晚饭的时候,我明确地提出去李舸那里的准确时间,那就是明天上午。我并郑重地对父母说,我这次回来,除了看你们,也让你们看看我外,还有另外重要的事情需要办。我晚上去婶婶家,李毅让我给他姆妈带信。明天一清早得去县城,去哥哥家,找哥哥有急事。明白一天可能都不得回。去舅舅家、姑妈家、姐姐家拜年可能都没时间了,希望你们原谅。
母亲听我这么说,看了看父亲,然后讲:其他的地方你可以不去,但你姐姐那里一定要。后天中午是她家侯春饭。去年前年你都冇去,两年了。
是啊,姐姐待我可好了,两年没有去她家,做弟弟的有愧。我于是在沉默一会后说:那就明天晚上回来,后天上午三人一起去。
我为了让二位大人高兴高兴,不至于让他们觉得大儿子靠不住,小儿子也一样不体谅父母,便承诺车子带他们去,虽然姐姐嫁的地方在县城去还有好几公里,但我也得让他们坐我的车子高兴高兴。油钱,我到时自己出,回连队后,向队里说明。
母亲果然高兴,父亲也和气地对我说,吃饭吃饭,多吃点。母亲拼命往我碗里夹菜,好像我在部队就是充军,每天吃不饱似的。
在母亲夹给我一块肥肥的肉时,说:这是你托小周战友带回来的。还真不错,岳州城里的肉,也像我们昌水的猪,好吃。
我愣了,问母亲是怎么回事。
母亲便将小周带回的一大块肉的事从头至尾说了一遍。
我呵呵笑,对母亲说:这哪是岳州城里的肉,这分明就是昌水县的。他骗你们的,我根本没有要他带肉,是他自己在市场里买来送给你们的。
我心说,周彪悍这家伙也真是,做了好事,还不留名,学雷锋啊!
母亲便愧疚起来,夸张地哎哎哎地说亏待小周了,没送他一点东西,真对不住。
我跟母亲开玩笑说:那退伍的时候,我带他来住一个月,你到时天天做饭给他吃,帮他洗衣服、洗袜子,不就一切都补回来了。
母亲说:要得,要得。
尽管我刚才说,在部队不是充军,而且我平时也说,在部队伙食还不错,但真到家里,吃着母亲做的饭菜,就开始感觉部队炊事班吉霸子他们做的饭菜差远了。我今天晚上食欲大增,整整吃了三大碗,肥肥的腊肉吃了七八块,池塘里刚捉上来的大草鱼,放上紫苏,香香的,鲜鲜的,我吃了整条鱼的一大半。
吃完,饭碗一丢,就就开着车去了李毅家。
无论是在自己的家还是在李毅的家里,我都没有说李毅出事的事。我尽管很想说,但我还是尊重了李毅的决定,我毕竟也是了解婶婶的,我也担心婶婶假若知道了李毅的事后,会疯掉。